第九十九章

  端王妃同皇后说的是张思远的婚事。

  皇后近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左右闲着也是说话,何况端王妃开了口,又是太后的懿旨,此刻便召张思远进宫了。

  果然如张思远所说,他额上的伤好得快,疤痕也前,仔细看才能看出来。今日进宫,右手指骨也拆了白布,站在皇后和端王妃面前的是个玉面郎君。

  因去年刘贵妃侄女的事惹张思远不悦,皇后今日也不便直言说他的婚事,而是先从给太子选妃,再到给亲王们选妃说起,说了一大堆后才将话头引向了张思远的婚事,提点他年纪不小了,该操心婚事了,若是有中意的,可别磨蹭。

  虽说他想尽快娶了思夏,可皇后这一通话还是把他说了个不好意思。

  今日端王妃在,张思远便知道了是她向皇后提起的这事。既然皇后召他来,问及中意之人,他就照实说了。

  说完之后,张思远老半天也没听到皇后开口,且看皇后的面容上早没了喜色。端王妃看向皇后,觉着皇后今日有些骇人。

  端王是今上幼弟,端王妃比端王还小上两岁,她对天家的有些事并不知情,主要是连端王都不知情,也没告知过她。

  张思远还在纳闷,为什么皇后方才那么高兴,此刻却沉了脸,难不成是觉着思夏的父亲的官阶低?圣人当初不也是只将一个出身农家的宫女收入后宫且封为贵妃了?再者说,去年她都能把刘贵妃侄女的画像拿给他看要给他做媒,思夏父亲的官职可比那贵妃兄长的官职高!

  正当他不停地乱想时,皇后忽然道:“你府上的人……哦,那个伺候过长公主的人,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张思远疑惑着,也不知皇后如何想的,又怕他怪罪李增,忙装出羞赧的样子扯谎:“臣一向记性不佳,不记得了。”

  得了,皇后看他这幅样子确实是个不知情的,然后,她就头痛了。

  端王妃觉着自己今日鲁莽了。眼瞅着皇后面色不虞,心说这哪里是做媒,赶紧劝道:“瞧瞧,殿下说了这许多话必是累了。左右好事多磨,不如……改日再说?”

  皇后勉强堆起个笑:“今日,就到这吧。”

  张思远拧了眉:“殿下?舅母……”

  皇后抬手止住他:“这件事,我会考虑。你且先回去吧。”

  张思远颓然离宫,回到郧国公府后,他几近是吼着绀青,让他将李增叫来。他不和李增兜圈子,“今日皇后问我,你有没有和我说过什么。我竟不知,你还有事瞒我。”

  李增要跪,被他止住。

  张思远道:“又来一个为难我的。你们都要翻天是不

  李增当下老泪纵横。

  那是乾定元年的事。今上登基的第一年夏日,宫城炎热,慧娴大长公主奏请皇帝幸骊山行宫。在行宫,纯安长公主见到了前去述职的谌松观。

  彼时的今上,虽贵为皇帝,但国朝大权由慧娴长公主所掌。先帝当年能顺利登基,是慧娴与夫家共同交通禁军将领,发动宫变,才让同胞兄弟登上大宝的。先帝在世时,对这个胞妹极其宠信,还叫她参与国政。

  先帝重病不能起身时,是慧娴出来主政,她选中了性格温和的三大王周赟为太子,其后今上登基,她依旧把持朝政,处处打压今上。怕纯安长公主嫁给不在她掌控之内的人而兴风作浪,便做主给纯安定了还是兵部员外郎的张苒。为了笼络张家,张苒迅速升至兵部侍郎。

  当时的纯安长公主已心有所属,跑到太后那里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了却亲口说:“我听话,这样姑姑就不会为难娘和宅家了。”她不敢去和姑姑理论,她知道姑姑一定不会如她意,反而会杀了那个人。

  其实,长公主与张家的联姻,双方均是不愿意的。纯安不愿意嫁给她连面都没见过的郎君,张家不愿尚公主,因为公主多是骄奢淫逸,还养面首。

  但张驸马是真心待纯安长公主的,李增看得出来,驸马对长公主是一见钟情,他总是费劲心思去对她好,因为有了孩子,因为张驸马确实待长公主极好,所以,纯安就在没有了痴心妄想。

  一个为人妇,一个为人夫,所以,两人的情意就中断了。

  天胜三年时,谌松观领着京兆少尹的衔,兼着京兆府尹的差,灭了慧娴大长公主想要搞乱长安的计划,之后却被贬了官。

  圣人怎会不知谌松观有功,怎会不知慧娴做下这种谋逆之事要废封号。

  只因慧娴大长公主得知自己要被废了封号时,取了先帝遗旨出来,抖在圣人面前,遗旨上书,镇国慧娴大长公主永不废号。

  慧娴抖完了遗旨又说谌松观不敬皇家,觊觎纯安长公主美貌,一心想求之。因当年她做主让纯安长公主降张家,他便怀恨在心,今日之举实为报复她。此人理应斩首,以正皇家颜面。

  圣人知道他这位姑姑心机深厚,她的计划因京兆少尹的强力手段没有得逞,却反过来冤屈京兆少尹公报私仇,顺手给张驸马抹黑,竟还有脸将皇室颜面抬出来。

  圣人亲政不到三年,英明神武,又广开言路,正是招揽人心开拓进取之际,绝不允许再有在他跟前诬蔑正臣之事发生。

  何况,圣人和太后都知道纯安的心思,那人忠直,政绩突出,且在书道上有极高的造诣。当时,他们是真想随了纯安的心愿,偏偏他们因为慧娴的压制做不得妹妹婚事的主。

  她要逼死谌松观,离间君臣之情,离间圣人与纯安的兄妹之情,离间纯安与驸马的夫妻之情!

  若谌松观为慧娴一言而被杀,只能叫天下人笑话他这个皇帝依旧没有亲政,况且真杀了守护长安的有功之人,御史台那群人必定会讨要说法,闹大了才会让皇家颜面尽失。

  圣人思前想后,最终是遵了遗旨,却是疯狂捕杀了慧娴的家奴,更是冷酷无情地□□了她,若她再敢胡言乱语,绝不留情。

  除此之外,他又将谌松观赶出了京城,理由是他身为京兆少尹,对祸乱之事毫无知觉,事后闹得人心惶惶,失了职。于是,有功之人成了有罪之人。

  圣人被慧娴大长公主挟制,做不得妹妹婚事的主,他憋屈又无奈,却还要靠妹妹降张家去给他争取亲政的机会。

  长公主至死都不再进宫去。因慧娴大长公主因助兄登帝而插手了朝政,到了纯安这里,张驸马助圣人亲政,且任吏部尚书在朝堂威名赫赫,这才招致小人谗言,以致谣诼盈野,而后张驸马忽然身亡,她唯一的孩子更是药石不断。

  她怨圣人,怨他当初不给她做主择定有心郎,之后她一颗心终于为了张家转了红,他又做出这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到头来折磨得她身心俱疲。

  在长公主提到圣人失信于她不让她降谌家时,圣人因为当年被慧娴大长公主压制的屈辱过往而恼恨,从没和妹妹大声说过一句话的圣人声嘶力竭地警告纯安,再想着谌家,他一定屠了谌家满门。

  李增是哽着声音说完的。

  他扯了一大段废话,张思远听得胸闷,他右手用力抓在凭几上,一刻都不敢松,听到这里,周身血液恨不得沸腾起来。

  李增这时慢吞吞跪下去,语重心长地劝:“长公主与驸马是真心的,待阿郎也是真心的。当初接谌家小娘子来,是因为长公主想要女儿,且是驸马提出要接谌家小娘子过来的,阿郎可不要误会了长公主。”

  张思远苦笑:“我怎么会去怨母亲,她是那么好的人。我只是想说,原来母亲……”他抬手抹了把脸,“母亲荣宠一身,竟也……”

  竟也逃不过被人利用的下场!

  “这事你同旁人说过没有?”

  李增坚定的摇头。

  “很好。也不要告诉娘子,免得她又多心。”

  李增吞吞吐吐道:“可娘子她……这几日总是有意无意地询问奴,她父亲和长公主的事。”

  张思远脑子里闪过他二人在晋阳城驿站的情景,思夏拿着铜镜互相比对,还骤然说放一放婚事……能与她说这话的人,必定是晁毅了!

  “日后她再问起,就说这都是没有的事。”

  “喏。”

  晚膳后,张思远再次给思夏涂了去疤药。思夏忽然问起晁毅的事来了,张思远说那是朝廷的事,左右他跑不了,不用操心这事了,还是说说婚事要紧。

  俩人商量着要将宅子里的胡枝子移出去,种上合欢花,再种上紫藤,屋子里的物品换成什么样的,说了半晌。饭后接着说,商量好了,张思远拐着弯将话引到她父亲母亲身上。

  “令尊和令堂,关系好吗?”

  思夏闹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个,却还是把所知告知他:“阿兄知道的,我并没见过母亲,但是我记得父亲说过,他们是在大慈恩寺见到的。起初外公并不赞成这门婚事,说他们年岁不合适……父亲比母亲大十二岁,其实主要是穷。”思夏说到这里就笑了出来,继续道,“母亲常去京兆府衙堵他。夏日正热的时候,母亲也照常不误,可是父亲太忙,母亲等不到他先是自己热晕了,长此以往,外公才同意。”

  张思远津津有味地听着。

  思夏继续道:“父亲不能起身的时候和随从说话,我听到了,是外公来信,叫他另娶,找个人照顾他,也算是冲喜。父亲应该是没同意。”她问他,“这……是很好的意思吗?”

  张思远笑着揽她入怀,他的母亲和她的父亲也都释怀了吧?

  “阿兄为什么要问我这个?疑心我是因爷娘不睦被赶出来的?”

  张思远点她眉心:“你脑子竟想些什么?”

  思夏一撇嘴:“你嘴上竟问些什么?”

  张思远不再与她逗贫,而是催着她入睡,待思夏进入梦乡,张思远出了屋,抬眼看着深邃的夜空,不由心绪不稳,皇后会给他们赐婚吗?

  宫里,皇后借着给太子大婚的喜事将张思远的婚事说给了太后,太后也陷入了沉思,当初爱女有遗憾,何必再让她唯一的血脉有遗憾?

  皇后得了太后的首肯便去告知皇帝,皇帝听后面色不虞。

  纯安还真是忘不了他呀!

  皇后前头也听说了宗正寺处置那人的事,这么多年来堵在她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当年甘露殿小厨房的人均说冤枉,谁也不肯承认是谁在张思远膳食里下了毒,全都赐死了。如今真相大白,张思远又说了心仪之人,皇后必定是上心的。

  她苦口婆心:“宅家也说过,阿想那孩子长大了,该操心婚事了。若是宅家下旨赐婚,阿想那孩子必是欣喜得不得了。”

  看皇帝仍不为所动,皇后开始诛心:“早前有些人不察圣心,胡乱揣测宅家与长公主兄妹不和,散布流言闹得谣诼盈野,满城风雨,怕是仍有宵小之徒想钻空子生事。若是宅家下旨赐婚,这些事都会不复存在。”

  到底是国母,说话滴水不漏。

  皇帝看着这个陪她走过风风雨雨的女人,想想纯安当年的担惊受怕,再想想他当年的担惊受怕,一时心酸起来。

  “梓童依然开口,朕怎么好拒绝。”

  皇后笑道:“礼部给三郎的婚事择定了下月廿四,依妾看,阿想是三郎表兄,便提前些吧,也让礼部择个吉日。”

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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