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70

  不该对老父之死负责的人,他绝不冤枉;而该讨要的债,他李敢一文也不会少拿。

  “爹爹!”一个面目清秀,肌肤莹润的小女孩扑到他的膝边,李敢将她抱起,放在膝盖上。女孩说:“哥哥昨晚给我捉了萤火虫……今天就不亮了……哥哥说,今晚再帮我捉。”

  “好。”李敢拍拍她的头,看着远处端正站立的男孩,“带着妹妹好生玩耍。”

  “是。”男孩看起来挺乖觉,见到李敢的神情也比较敬畏。他走过来拉着妹妹的手:“走吧,过一会儿萤火虫就出来了。”

  李敢目送着儿女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已为人父亲,很多事情还是要考虑妥当才能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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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狩五年的夏天,阳光总似逼着人一般的灼热,仿佛有多少令人烦躁的事情要发生了。

  卫青骑马走在官道上,官居大司马,他的随行仪仗至少也有数十士兵。漠北之战的阴影在他面前已经渐渐消退。卫青所谋就是这一战,功名利禄其实他看得非常淡。

  大丈夫能在沙场效力,能在人生之中有过那样的一场战斗,卫青觉得自己此生足矣。

  他自然不会看到,官道前方的十丈开外,有一支铁箭正冷冷地瞄着他。

  这支箭的箭尾压在一根粗至半分的强劲鹿筋上,扣住它的手指坚定如铁。

  李敢盯着卫青行走的路线,慢慢将弓箭拉至满弦。

  他行事很周密,箭乃是军中寻常箭,力道亦只用出了七八分。他自恃箭力,自认这样的箭矢、这样的力道,必能助他在射杀卫青后顺利逃脱而不留下蛛丝马迹。

  他选择的位置,既有官寺区的寂静无人,数十丈开外便是长安闾里的热闹。他相信,以自己敏捷的动作,必可在一击得手后迅速湮没在长安城的人来人往之中。

  卫青抬起头,耀目的阳光射得他有些眼花。

  李敢以射者的超强目力,如善捕的野兽般攫住了这个细小的机会。手指微微一松……

  卫青猛然感到面前有劲风扑来,他乃是沙场上身经百战的大将,立即挥出袖子,在马背上一个旋然转身……

  李敢为了确保夺取卫青的性命,走的乃是连环箭。

  卫青刚抬起身体来,李敢的第二箭已经藏在第一箭的风声中悄然而至。卫青上朝面君不曾穿铠甲,只觉得肩头一痛,自知已然中箭。

  此时,卫青身边的护卫队尚未作出反应。

  卫青不顾自己的伤势,在马背上用力一打马腹,如出鞘钢刀一般向那箭矢来处疾驰而去。李敢眼见两箭都走空,正撤箭要走,不防卫青应变能力如此迅疾,在他窜出官寺区前,便以快马堵住了他的去路。

  卫青不及看清伤他乃是何人,飞身从马背上掠下来,一把便扭住对方的关节,将其制住。

  李敢的头被强行扳起,卫青的肩膀上鲜血汩汩而流。此时卫青的随行军士也跟了上来,团团将李敢围定。

  李敢见事情败露,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仰头等死。

  卫青的随行军卒立刻将刀剑架上李敢的脖颈,等候大司马的发落。

  卫青看清了是李敢,退后一步,手法熟练地自己将箭矢从肩头取下,从朝服上撕下一根布条裹住伤口,然后道:“放他走。”

  “大司马!”随行军卒见卫大将军伤成这样居然轻言放人,均不甘心。

  “放他走!”卫青怒道,“都让开!”众军士只得松开架着李敢的战刀。

  李敢并未立即逃走,而是若困兽一般死死地盯着他,不置一辞。

  卫青拉住马辔头,慢慢骑上马背去。李广之死他也十分内疚,但也无法开脱,他只说:“郎中令大人,请速回府去。今日之事,卫青不会再提。请李大人以后行事,多为家人考虑考虑。”

  李敢挑起唇角:“你是心虚理亏!”

  卫青淡然而不作答,只对自己的军卒道:“放了李大人,今日这场误会任何人都不得泄露,否则,军法处置。”

  “诺。”

  李敢待他们走后,走回到自己丢下弓箭的地方,一脚将那弓踏得粉碎:他低估了卫青的实力,这一次失败了。

  他仰天长叹,卫青乃是逼死家父的真凶,这一年来他已经查得再清楚不过了。可对方官居高位,家府更不是寻常人等便可上门的。他为了候这个刺杀卫青的时机,守了两个多月,如今功亏一篑,还被他捉住了行藏。

  这个卫青,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李敢该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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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青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说不将李敢刺杀他的事情说出去,果然就此隐瞒了下来。李敢在长安城没有受到任何骚扰。

  夏天悄悄过去了,秋天随着长安城的第一片落叶来到。

  霍去病本打算夏日之前便回长安城。但因是内伤,不便骑马。而他又是一个坐不住马车之人,这三个月来一直滞留在军营休养。

  绿阶为了照顾嬗儿,则提前回到了冠军侯府。

  这一天有军士来报,说诸医师已经允许霍将军长途骑马,过几日将军就正式回府了。

  绿阶高兴得很,命人将大司马府打扫清洗了一遍,每日里在府门口张望着侯爷回家。

  侯爷因伤困在剌固屯的三个月中,皇上、卫将军都抽空去看过他,嘱咐他好好养伤。

  在皇上到剌固屯的这几天里,霍去病将以胡制胡的设想与皇上作了交流。能够以他人之兵降他人之军,皇上自然是求之而不得。只是多年来用胡人之兵,经历了太多阵前倒戈,军前背叛的事情,皇上对于这个想法只能强行按压于心间。

  霍去病却能够从容指挥匈奴军队,调配胡人将领于股掌之间,这份威信令皇上深为信任他。虽是来看臣子的伤情,皇上忍不住又跟霍去病谈论到了深夜。

  皇上于是说:“朕回长安之后,即调人去五原、上党、涿水、朔方、北平等郡之匈奴降兵,组成胡人军队,以玄甲做衣,二战漠北。”

  皇上离开了军营,只留下霍去病一个人在军中,闲来无事,他做了一首琴歌: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未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琴歌传到了长安城,贤士文人皆感诧异:他太年轻太富贵,太像一个只知胜利的战争狂人了,怎会突然有了以战止战的感悟?

  杀敌一千,自伤数百,霍去病付出的代价从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了汉匈之战,他失去过最亲近的兄弟;为了汉匈之战,他明明有深爱的女子,却常年不得在一起;为了汉匈之战,嬗儿的成长他不曾参与过……因了汉匈之战,他固然得到了许多,失去的难道就不多吗?

  他的青春与热血,全部洒落在浩浩黄沙漫漫战尘之间;他的激情与真诚,皆付与战士们的共同呼喊之中。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的人,才能够体会“以战止战”的真谛。

  不除匈奴,誓不休兵的人,才能够如此宣布:战争的目的,从来就是和平。

  这首琴歌从剌固屯一路传唱,也传到了绿阶手中。

  她将那些句子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看了许久忽而笑了:“亲亲百年,各延长兮”。他是生怕她依旧是个文盲,看不懂吗?写得如此直白。

  他没有作为私信将琴歌传递过来,而是公开仿若一番战争的感叹。

  他这个人,其实最讨厌袒露真心。

  绿阶还在胡乱思索之中,府中来报:“侯爷回府。”

  上林狩

第六十六章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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