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因着早上这一番闹腾, 罗弋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忙出了门。
吃过饭，收拾完餐具，元兮也出了门, 今天是邹喻右腿拆石膏的日子，她得过去看着点儿。
立秋时节, 天还是热的，蝉鸣声已歇，路边樟树枝叶繁密，清风阵阵, 阳光下树影摇曳生辉。
从小区出来西行大约三百米有一处地铁站口，元兮正撑着遮阳伞走着，突然伞面一斜, 臂肘被人撞了一下, 元兮身形一错，朝后踉跄了一步，她轻抬伞柄，看到一个少年的背影，脚下踩着滑板。
这么窄的人行道, 撞到了人多不安全。
元兮揉了揉手肘，刚转身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大叔扶靠着路边的樟树, 脸色惨白，额角还冒着汗，重重地喘着粗气。
身体极度不舒服的样子。
元兮慌忙收了伞，跑到他身边, “先生，您还好吗？”
男人颤着手指了指地上的皮包，元兮会意, 急忙捡起包，拉开拉链，“您是要什么东西吗？”
男人在里面胡乱摸索着，从里面拿出一瓶喷雾剂，对着口鼻就是一通狂喷，可他的面色不但没有丝毫缓和，反而更加惨白了，胸膛急剧起伏，元兮都担心他会因为一口气喘不上来而随时随地休克。
喘气？！
元兮猛然反应过来，他这样子……倒像是哮喘发作了。
男人像是没了力气，瘫在地上。
“先生，您坚持住，我这就叫救护车。”元兮边喊着他边拨号打120。
医院距离不是很远，救护车来得很快，男人前脚刚被推进抢救室，张剑兴后脚就打来了电话，他今天有事推不开，邹喻刚拆过石膏，想让元兮过去看着点儿。
元兮应下了，怕这边有什么紧急情况再联系不到男人的家人，元兮留了一个自己的电话号码，让护士小姐有事打她的电话。
邹喻刚拆石膏，身边需要有个人陪着她做复健，元兮陪着她练一会儿歇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陪邹喻吃过饭，又照顾着她睡下后，元兮这才稍稍得了空闲，想起今天在路边遇到的大叔，她又跑了一趟呼吸科。
护士小姐告诉她，人已经抢救过来了，转到了重症监护室。
“那他家里人联系到了吗？”
“联系到了。”护士小姐把之前元兮留的电话便签还给她，“说是在外地，已经往这边赶了。”
正在赶，那就是还没到，元兮捏着便签，心里有些放心不下，打算找医生问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刚结束跟医生的谈话，迎面却遇见了许久不见的……何婕？！
元兮瞬时顿住了脚步，心里疑云重重。
罗弋的母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何婕步伐慌乱，面色焦急，看到元兮，眉心一拧，怒气后知后觉地冲上来。
她目光里的阴鸷厌恶让元兮心底一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何婕高高地抬起掌。
腕上骤然一紧，元兮踉跄着被人朝后扯了一下。
“啪”地一道巴掌声响彻医院回廊，元兮心都是颤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宽厚的肩膀。
“罗弋！”率先反应过来的是何婕，她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护着这个女人！
何婕的那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罗弋颈侧泛着淡红色的手指印，隐隐还有划伤的血痕。
怕何婕再做什么疯狂的事，罗弋稍稍侧移了几分/身子，把元兮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他的小动作在何婕眼里放大了千万倍。
“罗弋！你现在怎么回事！为了一个女人，连你爸也不管了吗？！”
元兮浑身一震，何婕话里的意思，好像是罗弋的父亲因为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妈，你先冷静一下，这里是医院！”
何婕的情绪过于激动。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罗弋，如果因为你的这点儿破事，你爸有什么万一，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这个女人一面！”
瞳孔微微震缩，指尖的力道也因为何婕的这句话骤然收紧，他冷着脸地对上何婕的视线。
他不过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支持他？都要来逼他！
“何女士。”罗弋眼里缠着血丝，额角青筋虬起，咬牙字字句句道：“我已经脱离罗家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何婕被他这句话气得喘息不顺，她猛地抓起手里的包砸在罗弋头上，罗承现在就躺在一墙之隔的重症监护室里，他却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元兮心惊胆战，眼看着何婕再次抡起包，罗弋却没有丝毫要躲的架势，她急忙挣脱他的手扑抱着挡在他身前，何婕的包重重地砸在元兮后背上。
元兮紧咬着唇没让自己喊出疼。
“兮兮？！”罗弋慌忙伸手揽住她朝后退了几步。
何婕像疯了一样追着罗弋打，一下砸在他的胳膊上，一下砸在元兮的肩膀上。
“妈！”罗弋握住何婕的手腕，抢下她的包，“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吵什么呢！这里是医院！”刚才同元兮讲话的护士小姐凑巧看到这出闹剧，忍不住上前呵斥道：“你们是哪床的家属？不知道医院禁止大声喧哗吗？还在重症监护室门口。”
稳下起伏不定的胸膛，罗弋把包扔到地上，视线扫过何婕，最后落在护士小姐身上，“不好意思，我们是罗承的家属，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罗承……”护士低头翻了几下文件夹，恍然道：“你们是那个哮喘病人的家属？”
“是。”敛下暴怒的情绪，何婕气息微促，对罗承的担忧涌上四肢百骸，“我们想问一下，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护士小姐瞟了何婕一眼，好笑道：“你们家属都不搞搞清楚就打人的吗？要不是这位小姐及时送你们家患者就医，他早就因为哮喘休克死亡了。”
“什么意思？”
护士小姐没好气地瞥了何婕一眼，冷嘲热讽道：“意思就是这位小姐救了你们家患者，你们还把人给打了一顿，真是活久见。”
护士路见不平地低声咕囔完，“啪”地一声阖上文件夹，扫视过几个人，又面色严厉地警告道：“医院不许大声喧哗。”
何婕脸色又青又白，十分窘迫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元兮，怕她再做什么，罗弋侧移几步，挡住她的视线。
何婕瞪了一眼罗弋，她的自尊骄傲不允许她向任何人低头说对不起。
刚才发泄了一通，此刻的何婕无比清醒，弯腰捞起地上的手提包。
罗弋下意识地小退几步，握紧元兮的手，把她藏在身后。
何婕抬眸，眼底一片冷漠，声音也冷，“你以为我还会打她不成？”
点点气愤漫上心头，何婕阴阳怪气道：“你妈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吗？”
罗弋刚想说些什么，元兮快他一步抢先否认道：“没有，阿姨，罗弋说您很好，他很敬重您。”
罗弋眉心微蹙，他什么时候在元兮面前提过何婕？
元兮抽回手，推着罗弋走到何婕面前，“对不起，阿姨，罗弋他刚才也是关心叔叔，急不择言，惹您生气了，我……”
替罗弋道歉的话卡在半截，元兮突然意识到，这是在何婕面前，这么说可能会惹得她更加不悦，小幅度扯了几下罗弋的衣袖，让他乖乖道歉。
罗弋也不是个喜欢低头认错的性子，相比于主动说对不起，他更愿意何婕打他一顿消消气。
罗弋迟迟没动静，元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对不起。”罗弋松了口。
何婕未置一词，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两个人，在元兮身上稍稍停留片刻后，兀自坐到靠墙的塑料椅上。
元兮这才长长地松一口气。
后背兀的攀上一只大掌，罗弋隔着衣衫揉了揉她的后背，“疼不疼？”
元兮笑着摇摇头，拉下他的手，也想问问他疼不疼，顾及到何婕还在旁边，两个人不好这么腻歪，只是说：“我刚才找医生问过了，叔叔抢救得及时，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等下午探视时间到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罗弋垂眸看着这样一个元兮，忽然好想抱抱她。
突如其来的念头像汛期涨堤的河水，快要把他淹没，罗弋哽了哽嗓子，抿唇按住她的腰稍稍一带，馨香撞了满怀，罗弋把头深埋进她的颈窝里，只有这样，他心里才是平静的，他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他有所依，有所倚。
这一刻，情绪顺着温度传递，元兮好像能感知到罗弋的难过和疲累，她抬手顺着他的后背，喃喃低语道：“没事的，叔叔已经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变好的。”
午后的长廊静悄悄的，她的声音轻柔，如四月春风拂过，所及之处葱郁盎然。
良久，罗弋才收了压在元兮身上的力道，重新直起脊背，“阿姨不是今天拆石膏吗？你回去看着吧，这里有我。”
“没关系的，我妈那边还有张叔，我陪着你。”元兮握住他的手，朝他展了一个治愈的笑容，“吃过午饭了吗？我去给你买点儿东西。”
脚步才稍稍侧移一个角度，抬眼却对上何婕冷淡的目光，元兮紧了紧手掌，又硬着头皮开口：“阿姨吃过午餐了吗？我帮您买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吧。”
“不用。”
说话的是罗弋，他把元兮拉离何婕的视线范围，“兮兮，这里你不用管，回去照顾好阿姨。”
元兮稍稍思忖片刻，抿唇点点头，应了罗弋的提议。
何婕讨厌她，她在这里只会让罗弋更加难做。
不知道何婕有什么忌口，元兮按着罗弋的口味买了两份便当，托护士小姐送了过去。
两个人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生母子，僵持了一会儿，罗弋率先败下阵来，拎出一份便当递到何婕面前，“过来的路上没吃饭吧？吃点儿？”
罗弋给了一个坡，何婕没有理由不顺着下，她接过东西，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我爸是怎么回事？”
罗弋从塑料袋里拎出两瓶水，一瓶放到何婕旁边，一瓶握在手里。
“你一声不吭地走了，他放心不下，就……”
剩下的话，何婕没再说下去。
罗弋知道，对骄傲不可一世的何婕来说，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罗承是她的极限。
“我刚才情绪太激动，说错了话。”罗弋舔了舔微干的唇，仰头灌了一口冰水，晦涩着嗓音开口：“对不起。”
“送你爸来医院的事……”何婕语气微顿，“谢谢”两个字像烫口一样，她怎么也说不出来。
滞了几秒，何婕又换了个话题，“等你爸好了，就回来吧，你不愿意出国，我也不会再逼你了。”
罗弋眼皮微抬，“你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吗？”
他回去就意味着何婕接受元兮，承认他们的关系。
“罗弋。”何婕用力抿了一下唇，“你姐她结婚了。”
一瞬间，罗弋明白了何婕话里的意思。
罗曼结婚了，过得并不幸福，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他这个儿子了。
“妈！你……！”罗弋猛地从长椅上起身，“我姐她不愿意，你们怎么能逼她！妈，你们这种行为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罗弋。”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异常熟悉。
罗弋僵着脖子回头，是罗曼。
半年不见，她把头发剪短了，仍旧是一身张扬红裙，妆容姝丽。
只是……罗弋死死地盯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