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傻缺

  “为什么非得闹得死去活来?”林砚一脸看傻逼的表情:“你就不能去治疗?现在还没到最后吧。”

  “是我自己觉的没意思。”林襄摊开双手:“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你看这世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林砚坐在椅子上,向左转一圈,向右转一圈,来来回回转了两三圈。

  看得林襄头晕眼花:“林砚,我安排的事,你没资格拒绝。”

  “得了吧你,让我给霍哥送菊花?你安排个屁。”林砚拍拍站起身:“为兄是直男,钢铁的那种,我怎么会懂你们两死基佬的脑回路?”

  林襄拉下脸,林砚心生怯意,复又坐下,拍拍大腿:“那你没了之后,你的钱,都归我了?”

  “嗯。”林襄双手交叉,笑眯眯地说:“其实大部分我打算捐赠。”

  林砚环顾室内,寻找有没有什么凶器,能让他一榔头敲死这便宜弟弟。

  “罢了,暂且不提这件事。”林襄摆手:“刚好你回来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去给老妈上个坟。”

  林砚盯住他,抱臂道:“你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急着把事情都安排好?”

  “我不想留下遗憾。”

  “别说得好像你真的会死一样,祸害遗千年。”

  “你自我介绍吗?命大的哥哥。”

  “小老弟,为兄好心好意劝你,你怎么就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林砚,我帮你预定中东车位,要吗?”

  “……”

  冬日白昼短,黑夜长,天色很快暗下来。

  暮色降临,林襄抱着一捧白菊,和林砚去了公墓。

  两个人拾级而上,走到半山腰的位置。陈蓉便沉睡在最靠边那座墓中,她的墓碑前放满了鲜花水果。

  是谁放的,答案不言而喻。

  林襄离去的两年间,一直是霍司容代他来拜祭,清明和除夕,都是霍司容为陈蓉扫墓。

  “霍哥挺在乎你的。”林砚蓦然感叹。

  林襄在陈蓉的石碑前蹲下,抬眼注视黑白照中微笑的养母,过往一一在目。

  那年寒冬,林襄和小伙伴跑出去野游,半夜不着家,林父和陈母丢下手上的小生意,不眠不休找他。

  陈母在寒风中边哭边喊:“林二,林二!”

  林襄浑身狼狈,从灌木丛中窜出来,委屈屈巴巴地说:“老妈,我饿了。”

  陈母抱紧他,擦干净眼泪,牵着她回家下了碗热腾腾的面条。

  林父第二天花了点积蓄,买了市面上一直打广告的电话手表,为林襄戴在腕上,嘱咐他有事一定要给爸妈打电话。

  后来陈蓉辞世,弥留之际,还抓着他的手,尤其不放心小儿子:“你一贯有主见,妈也不能难为你。就是对霍先生呐,你别那么喜欢他,两个男的在一起本就不容易,要是他哪天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少喜欢别人,多看看自己。老二,天大地大,各人有各人命数,妈只希望你活得自私些。你好过就行了,休管他人苦不苦,记住了吗?”

  林襄抓着陈蓉枯瘦如柴的手,咬紧下唇说不出话。

  陈蓉闭了眼睛,长声叹息:“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她。”

  那个“她”或许指谢心,但彼时的林襄听不懂。

  时至如今,物是人非。

  “霍司容?”林襄不咸不淡地扯开唇角:“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外人。他也并不在乎我,林砚,你不会还奢望,霍司容没觊觎你的烂菊花吧,嗯?”

  “你可太粗俗了,小老弟。”林砚只能面带微笑。他跟着林襄在陈蓉墓前跪下。

  天际云卷云舒,没一会儿,天光沉入昏暗。

  太阳落下地平线,墓园外围路灯次第点亮。

  “哥,你当初为了活命,算计我,我能理解,毕竟你这人够不要脸。”林襄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林砚:“……我现在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只不过,假如没有那次抽血,现在我也不会这么恨霍司容。”林襄幽声叹息:“我不能原谅他。”

  林砚决定保持安静。林襄抒发心绪的时候,林砚如果敢插嘴,林襄第二天就能将他送中东玩绝地求生。

  “结婚之后,我慢慢接受了,也许要这样和霍司容过一辈子。我……挺开心的,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终于是我的了。”

  “但我好像错了。霍司容用我交换你,他把我还给了林奇山,那种变|态老爹……霍司容,真是个鬼才。”

  “可没有林奇山,你也不可能像现在这富有。他给了你地位、金钱、权势,给了你整个林家。”林砚插嘴道:“林二,得失,有得必有失。”

  “是我自己抢来的。”林襄望着黑暗的虚空,夜色抹去墓碑形迹,唯独手机提示灯忽明忽暗地闪烁。

  霍司容在不停打他电话。

  “有命得,无命享。”林砚不客气地评价道。

  林襄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摸索着自己的手腕,皮肤上凸起了一圈又一圈肿胀痕迹,都是他自个儿捏出来的。

  “我算计林奇山,算计霍老,算计兰开斯特……却唯独,算计不了他。”林襄眨了下眼睛。

  冬夜寒霜悄无声息地凝结。

  林襄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两只膝盖磕着冰冷砖面,他轻压腹部,声音极微弱地叹息:“半年前林奇山走投无路,他一定恨极了霍司容。”

  “林奇山那种人,死之前都要拉一个垫背的。他肯定不会放过他,所以……”林襄难以支撑地弯下腰,手掌露出袖外,撑住冰冷的石砖。

  冰冷和寒气激起战栗,沿手臂涌入四肢百骸,皮肤迅速布满鸡皮疙瘩。

  青年眸色幽深如黑曜石,衬托得皮肤愈加苍白,额头滚落一滴汗珠,细汗一并浸湿额发,他艰难地喘了几口重气。

  林砚拉住他的胳膊:“别硬撑了,去医院,早点做化疗还有救!”

  “我一想到他会死……”林襄紧紧合上眼帘,颤声继续:“就很害怕,害怕他死在我前边,害怕我举目无亲的世上,没有霍司容。”

  “那时候我发现,无论他怎么对我,欺骗伤害或者厌弃,我还是……很喜欢他。我没救了。”林襄自嘲一笑。

  “所以我请人暗中保护他,以命买命,救了霍司容。”林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将所有真心和盘托出。

  喜欢也好,遗憾也罢,爱慕眷恋痛恨舍不得,千般念头万般心绪,悉数归结于霍司容。

  “但我不能原谅他……我恨他。”林襄断断续续地说。

  入夜气温降得更低,空气如寒冰扎进肺腔,毛细血管收缩,细碎冰渣沿着血液流动,寒气将千疮百孔的心脏冻成僵硬石墙。

  “你看这个人,嘴上说着喜欢我、爱我、离不开我,但他留给我的伤害,最刻骨铭心。”林襄闷声咳嗽。

  林砚抓紧他的胳膊,一刻不敢放松:“老二,我不要你的钱了,成吧,现在就回美国,找谢董和谢夫人,那么多钱难道换不回你一条命?!”

  “如果我一直是金鱼脑,或许能够毫无芥蒂的和他在一起。可惜,他又让外公和姥姥将我带走。”

  “他一次又一次放手,却还指望我仍喜欢他?疯了吧。”林襄冷笑着评价。

  “哥,折腾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理。”林襄撑着林砚的双臂,趴在他肩头,闭上眼睛轻声道:“他第一眼看上的人不是我,往后余生,他钟情的就永远不是我。”

  “你才是他的白月光。我就一路人,算了吧。”林襄剧烈咳嗽起来。

  林砚轻拍脊背为他顺气,拉着林襄的手劝说:“别放屁了,你不在那两年,我看在眼里,霍哥为你绝食、为你失眠、为你低声下气求林奇山的助理,人家拿扫把帚赶他,当着全公司所有人的面骂他同性恋不知好歹,他都忍了,就为你。”

  林襄红着眼圈望向他,林砚无语:“我是搞不懂基佬的想法了,你俩成天要死要活、爱恨交织的,有什么事说清楚不就完了?”

  “林襄,你以前就不是这么婆妈的人。”

  林砚将他从地砖上拉起来,拽住他的胳膊说:“以前我害怕,没了你的血,我得死,我也想活,所以给霍哥写了那封信。我只想活下去,当时想着抽你点血又不要命,谁成想后来闹成这德行。”

  “老二,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才有希望。”林砚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回家。”

  “林砚,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林襄冷笑,眼底流露出讥讽,他一把推开林砚,轻抬下颌:“我死了,这一切都是你的了。”

  “财富、权势、地位都是你的。”林襄仰面朝天,轻轻阖上眼帘:“你代替我活下去。”

  那些实现不了的不甘心,就交给真正的白月光。他们三个人纠缠了那么久,不如将林砚还给霍司容。

  让一切回归原点,让我悄无声息地消失。

  “林襄!”林砚怒了:“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我不是你,也不想成为你,你们俩闹腾关我屁事,你成天要死要活摆这张脸给谁看?你以为我会心疼?你以为别人心疼你?”

  “放屁!他们都恨不得看你闹笑话,恨不得你悲惨到每个人都能来踏上一脚!你清醒点行吗?没了霍司容就活不下去?!”林砚抓住他的肩膀,盯住他的眼睛:“回家,治病。”

  林襄看着他,林砚满脸恨铁不成钢。

  眼眶一阵酸涩,四肢在寒风中被吹软,心底破开一条巨大的裂缝,阴风倒灌,整个世界龟缩为墓碑前狭窄的一隅。

  恐惧与渴望交织。

  林襄抱住了林砚,嗓音沙哑:“哥,我想活着。”

  墓园外车灯闪烁,霍司容踏着泥泞、大衣裹挟寒风,右腿踏在地砖上,有一阵轻微刺痛,他的两条腿有着细微的不协调。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来拜祭林襄的养母,偶尔在空无一人时,向亡母吐露心绪,他太思念林襄时,就在石碑前待很久,幻想林襄会否突然出现。

  但无数次的希望,换来无数加一次的失望。

  “林襄——”霍司容喊他:“林襄!”

  林襄直起身,林砚回应道:“霍哥,这边!”

  霍司容仓促赶来,脱下身上的大衣紧紧裹住林襄,将他搂进怀里,忍不住责问:“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襄满脸茫然:“说什么?”

  “林砚发来你的体检报告……我都知道了。”霍司容揉捏他冰凉的面颊,捂着林襄冻红的耳朵:“没事,别怕,这个病中期还有转圜余地。”

  林襄怔忪地出神。

  霍司容蹲下身,林砚帮他把林襄放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于是霍司容背着他走出墓园,在林襄满心茫然之际,急匆匆将他送进市中心医院。

  仍旧是价格高昂、布置居家的特护病房。

  主治医生是从前那位老教授的好友,也是宁北大学医学院德高望重的教授,姓袁。

  霍司容彻夜未眠,和袁教授商量林襄的病情。袁教授身边跟着两个博士生助理,一刻不停地做记录。

  袁教授举着检查相片解释道:“幽门螺旋菌感染检测结果呈阳性,他的体检报告中显示做过胃镜,胃黏膜下层肉眼可见隆起。医院这边初步断定应该在中期,他年纪轻,早点做化疗、做手术切除,能治。”

  “真的能治?”霍司容反复再三地确认。

  袁教授略一思忖,有保留地回答:“需要病人配合,维持好情绪非常重要。”

  霍司容点了点头。

  他走出袁教授的办公室,瘫坐在林襄的病房门口,没敢进去。

  霍司容弯下身,双手抱头,手肘撑住膝盖,胸腔中憋闷了太多痛苦,他却不敢大吼发泄,唯恐惊扰房内熟睡的林襄。

  他应该早就想到。

  林襄离开他那两年用餐随意,饿了吃不饿就不吃,甚至林奇山给他喂催吐剂,这些都损伤了他的胃。

  后来林襄回来,反复呕吐、身体发热、胃部胀痛不适,这些症状分明早就够他担忧林襄的身体健康。

  为什么忽略?为什么没能及时察觉?为什么以为只是普通的胃炎?

  霍司容悔恨不已,他真恨不得那些天灾人祸都分到自己身上,但为什么,它们就一次一次的找上林襄?

  他还那么小。

  霍司容一拳砸墙,发出压抑过后的愤怒咆哮。

  闻尧挂了电话,走过来道:“已经通知了谢董和谢夫人。”

  霍司容双手捂脸,嗓音沙哑:“公司的事你多看顾,没有要紧的就……不,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别找我,等林襄身体好转再说。”

  闻尧点点头,郑重道:“您放心。”

  霍司容高大的身躯不知何时,竟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般佝偻,他垂头丧气打开病房门。

  昏暗的睡眠灯晕里,面容苍白的青年微微蹙着眉头,一对淡色的唇小幅度嗫嚅,似乎做了不好的梦,让他心神未宁。

  霍司容步至林襄身边的单人沙发中坐下,两手握拳抵住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

  他睡意全无,一刻不敢离开,枯坐整夜。第二天一大早,整个人便憔悴不堪,向来梳理整齐的黑发散乱得像草窝。

  林襄睡醒转,四肢疲软,一动不动地躺着。

  霍司容注意到他睁开眼睛,于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也没出声打扰。

  奇怪的是,林襄没看见他,却似乎知道他就在身边,嗓子嘶哑干涩,张嘴问:“霍司容,你后悔吗?”

  这是林襄第几次问他是否后悔,霍司容数不清,一开口便是憋不住的哽咽,他沉默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才轻声回答:“不后悔。”

  林襄眨了下眼睛,笑起来:“傻缺。”

  “这辈子我最想和你在一起,林二,喜欢你,我不后悔。”霍司容走到床尾,摇起他的病床,让林襄仰坐着。

  林襄顺势偏头望向他,朝他伸手。霍司容上前握住,在林襄身边坐下,将那只手抱在掌心亲吻。

  “其实以前放肆折腾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某天变成现在这样。”林襄轻声叹息:“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死掉。”

  霍司容拼命挤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仓促而痛苦地说:“不会的,袁教授说没问题,能治。要做根治性手术,辅助化疗。”

  “疼吗?”

  “不疼,打麻药。”

  “哦……”

  霍司容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林襄张开嘴,霍司容将杯沿抵住他唇边,喂着林襄咕咚咕咚喝下去。

  “我想开了,”林襄低低地道,“等好起来,我就离开宁北。”

  “那我呢?”霍司容勉强地笑了笑,林襄瞥他一眼,轻抬下巴:“谁管你。”

  霍司容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无论你去哪儿,我陪你。”

  林襄移开视线,在心底无声叹气。

  傍晚,林襄病痛发作。

  霍司容打着盹,猝然惊醒,起身时撞倒了椅子,他满头大汗拍铃叫医生,然后将林襄抱起来,搂着他安抚:“医生来了,没事没事。”

  林襄整个人紧紧蜷缩起来,一口咬住霍司容肩膀,病房开着空调,霍司容只穿了一件单衣,林襄牙口锋利,眨眼牙齿便咬进了肉里。

  霍司容依旧紧抱着他不撒手,林襄疼得满头大汗,倒抽凉气,断断续续地埋怨:“都怪你。”

  “怪我,怪我。”霍司容从上至下,轻揉他后背,蹭了一掌心汗水,他痛苦不迭,却要装得若无其事:“袁教授是这个领域顶尖的专家,他说了能救,你肯定没事。”

  “真的?可是……好疼啊。”林襄虚弱地趴在他肩头。

  霍司容扭头亲吻他侧颊,吻上了咸渍的汗水,混合着自己的眼泪,把整颗心都泡得干瘪失色。

第50章 傻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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