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终章

　　约瑟海姆雕刻完最后一笔, 微笑的“陆乃”栩栩如生，若非那明显的木材质感，这雕像跟真人也不差多少了。

　　他站在“陆乃”面前, 凝视良久……直到远处龙啸传来，他才如梦初醒般, 缓缓离开了这间满是“陆乃”的木屋。

　　贝妮随意地将夏布罗尔丢下, 所幸夏布罗尔本身是个高阶战士，半空卸力翻转了几圈, 安然落地, 不然摔死都有可能, 实在不能指望经常把弟弟丢着玩的龙族, 去体贴人族的柔弱。

　　贝尔倒比自家姐姐温柔些，他“轻轻”放下了爪中的大竹篮, 没把竹篮里的人给震晕。

　　见到约瑟海姆过来, 夏布罗尔刚想说什么，便被贝妮急急地推开, 抢先问道：“你找到阳阳了！？”

　　约瑟海姆笑着点点头，“人来齐了, 我们准备开始吧。”他带着众人前往早已画好的魔法阵前。

　　艾斯维尔和艾凡震惊地看着那个魔法阵，虽然心中有预料, 但真的见到, 还是犹豫了起来。

　　贝妮仔细瞧了瞧，龙族的传承记忆中也有这个魔法阵, 只是以她的魔法阶级施展不了：“这是献祭施法者的‘寻人秘术’？”

　　“没错。”约瑟海姆淡定回道。“寻人秘术”顾名思义, 就是专门用来找人的，在过去曾有非常重要的人迷失在空间裂缝之中，某位大魔法师创造了这个魔法, 将那位重要之人寻回，可说极限一换一，其中取舍端看内心。

　　除了需要献祭的施法者，还需要与被寻之人有深厚羁绊、肉`体强度耐得住短时间的次元风暴之人。

　　了解此法的人脸色皆变。

　　不管怎么看，在此处的人里，只有约瑟海姆符合施法条件——他要用自己的命，换苏阳回来。

　　“大长老……”艾斯维尔似乎想要劝他。

　　约瑟海姆抬手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话，平静笑道：“我活得够久了，这个世界需要茵蒂克丝，不管是远方的战场，还是暗中的亡灵法师，她在，大部分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艾斯维尔急忙道：“不止于此吧！我们多花点时间，再找找其他办法……”

　　“至于。”约瑟海姆看着众人，“她快死了，现在不将她拉回来，往后再无可能。”

　　众人大惊，唯有莫莉神色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现实，随时准备跟着主人赴死。

　　“你、您是怎么知道……茵娜有生命危险？”夏布罗尔惊疑不定地问道。其实在他来之前，接到帝都管家的消息，母亲突然发狂说她要失去茵娜了，不停大喊“不要死”、“不要放弃”，不停在茵娜的神像前自残。

　　父亲远征马菲神圣国，夏布罗尔又在摩杜纳，家里只有年幼的双胞胎，下人们找治愈师、找医师来都没用，现在仅仅是将波利娜绑在床上，等夏布罗尔回去。

　　刚接到消息时，夏布罗尔只觉得是母亲承受不住茵娜再度失踪的痛苦，所以犯病了……谁知道他才收拾完行李，打算从摩杜纳赶去帝都，贝妮就跑过来抓人，说有茵娜的行踪，要他跟着来一趟。

　　夏布罗尔担忧地问询了母亲是怎么回事。

　　约瑟海姆笑呵呵地解释道：“千年圣战结束后，埃罗众生也失去了曾经信仰的神明，自然连怎么与神交流都不知道了。其实被神宠爱的坚定信徒，是可以从自己信仰的神明那里获取神的意志，以此为神代言人间，行走于大陆传播神名与信仰。”

　　“当然，神是可以有选择地下达自己的意志给信徒。茵蒂克丝正在成神的路上，顶多算是半神吧，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共享给了信徒。我不清楚她遇到了什么事，但她此刻存有死志，已经一只脚踏上破灭之途了。我想，不只是你的母亲，也有别人感知到此事。”

　　说着，约瑟海姆看向一直很淡定的莫莉。

　　莫莉点点头：“即使大小姐在我所不能及的远方，我也能隐约感受到大小姐温柔的目光……之前以为是错觉，但今天特别明显，大小姐决定去死，我不能做些什么，唯有紧随其后。”

　　夏布罗尔和贝妮大受打击，“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呢……”

　　约瑟海姆安抚他们说道：“别在意，这和感情深浅无关，和信仰虔诚有关。对你来说，茵蒂克丝始终是你的妹妹；对贝妮来说，茵蒂克丝是珍爱的伴侣。你们没有一天三餐还加顿宵夜地向她祷告，在信仰上自然与她链接不深。其实我也很意外你母亲的虔诚，竟然能让她感知到茵蒂克丝。”

　　“大长老，难道您虔诚地信仰着茵蒂克丝吗？”艾斯维尔有点不可置信，要说约瑟海姆信仰谁，看他没日没夜雕刻谁就知道了。

　　约瑟海姆活泛地眨了眨眼，道：“这算是老人家的小技巧？”毕竟千年圣战不是一息之间就能统合完所有生灵，也不是一息之间就能解决所有神明。在打入神界前，是需要部分“信徒”欺骗神明，让他们相信大陆上仍有自己的信仰者正在为自己征战四方。

　　茵蒂克丝不是个合格的神，还很幼弱，她为那些她重视的人们挥洒祝福，殊不知对于约瑟海姆这般的老油条来说，简直就是敞开心扉，放任他肆意链接自己的表层意识。虽然信徒不可能像有读心术似的读取神明的想法，但在神明不掩盖意志的情况下，只要是当下最激烈最专注的想法，就能被信徒感知到。

　　——这本来是为了方便神明向信徒下达要求的途径。

　　约瑟海姆的目光划过在场的其他人，他注视着这些年轻的脸庞，犹如注视着曾经的自己。

　　即使他的外表依旧年轻，心也老了……

　　圣战结束那会儿，各处战地都传来了捷报，埃罗生灵沉浸在获得胜利与自由的喜悦之中，仅一小撮人，得知陆乃与至高神同归于尽的消息，不可置信地发狂寻找她的踪迹。

　　“寻人秘术”是他们最后的希望……面对着圣战结束后，人族国度的种种乱象，年迈的人族大魔法师召集了陆乃当年的伙伴们，试图寻回埃罗大陆的统帅，约瑟海姆也是其中之一，满怀着期待……搜寻无果。

　　陆乃不在神界、不在深渊、不在亡者之界……她甚至不在此世的任何一处空间，遍寻裂缝也找不回她。这就是“寻人秘术”的极限了。

　　他们一群伙伴在次元风暴中坚持到皮肉综裂、白骨尽碎，坚持到老法师彻底化为尘埃……要么，陆乃死得连一丝魂魄也不剩；要么，陆乃去了其他的世界……有些人相信前者，有些人相信后者，约瑟海姆是后者的其中之一。

　　说他自欺欺人也好，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万一陆乃回来了见不到老朋友，这该多难受呀，至少他要活着，等陆乃回来。

　　如今……约瑟海姆等不下去了。用他这条命，召回另一个准备赴死的神之子，似乎也挺划算的。

　　微光在他身上浮现，魔法阵亮起光芒，凝聚出一道小小的希望之门。

　　“来吧，伸出你们的手去探索，思念着你们想要寻回的那个人，只要她还在，你们就能寻回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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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阳踏出了最后一步，从深渊跨越到神界，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月，也许是一年……这最后一步扰乱了她所有的时间感，短得像呼出一息，长得像百年人生，爆量的信息涌入她的思维之中。

　　传说中的“神国”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般美好鲜亮，苏阳曾经在和苏承祖的战斗中，匆匆来过两次，当时只觉得这里是个奇特又黑暗的独立空间，唯一的光亮便是脚下的那颗星球。

　　再来第三次，她终于能“看清”整个神国的景象——破败不堪，虚空中只漂浮着一些断壁残垣。

　　借着“母神心脏”的指引，苏阳越过虚空，漫步在巨大宫殿的残骸之间，找到了在此方世界中仅存的一座完好神庙。

　　似乎是察觉了她准备做些什么的不妙，苏阳脚底的阴影在她面前延展，浮现出一个高大的斗篷人形，她抬头“望”去，斗篷里面一片漆黑。

　　如果用肉眼看，想必这个形体相当恐怖，和鬼故事里的吸魂怪有得一拼，但苏阳空洞洞的双眼却能“见”到黑暗之下，那张阴郁俊美的脸，带着违和的熟悉感，仿佛相识多年。

　　【你不该继续前进了。】

　　犹如过去的系统选项一般，一道文字？声音？贯穿她的脑海。

　　这庞大的黑影将她面前的道路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也不留。

　　确实，如果苏阳打算成为新的至高神，那她没必要在此刻进入这座神庙，直接去半毁的“神王之间”，激活神国的运转系统，代表至高神的王冠和权杖自然而然便会现于她的头顶。当神国在她的掌控下开始修复，也会崩毁她脆弱的“人之身”，她不会死，“母神心脏”融合进她的体内，她全部的血肉都将替换成“神之躯”，成为真正的神。

　　苏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大概是在为神明的求生欲感到有趣？身为死神，却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死亡。

　　看看这个残片，即使毫无尊严地寄生在幼儿体内，也奋力地想要活下去，想要再现于世，甚至不惜和曾经杀得死去活来的敌人合作……强制、欺骗、引导、孤立……手段用尽。

　　是的，苏阳已经大致明白她身体里的“系统”，是哪三个神明残片了，她还能“读取”他们残存的记忆与意志。

　　无视面前的黑影，苏阳轻易便穿了过去，缓步进入神庙。

　　脚底的“影子”有轻微的拉扯感，残片极力想要阻止她，但在他们尚未重新降生为神的现今，他们可以应用于苏阳身上的力量弱到几近于无。

　　苏阳迈着沉重的步子，固执地前行。

　　她的呼吸有点沉重，这是她身体崩毁的征兆……或许该说，她的身体正在崩毁，而她并没有赶紧去接受神王的桂冠，而是来到了这座神庙内——神族根基——命运之轮前。

　　原始的至高神，万物之母，在祂被自己的孩子撕碎分食之后，最大的一部分，被后继的神王——自称新至高神——制作成了“命运之轮”。

　　这算是神族在发现自己从此只能依靠信仰存活后，紧急制作的保险，只要有命运之轮在，不管他们死亡多少次，用他们的神名收集到足够的信仰，便能让他们无限复活。这对满足条件的新神也是有用的，所以无论多少次神战，都不会有神对此处出手。

　　神族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信徒们推翻。

　　而推翻他们的信徒，大概也没想过神族竟然还藏着“命运之轮”这样的造神神器。

　　界外之魂获取神格、接受足够的信奉便能成神，这是“命运之轮”编织出来的世界法则。本来界外之魂指的就是那些神族，他们不属于三界，高于三界，因为他们是神。但别处来的异界之人也被包含在内了。

　　苏阳就是被三个神明残片借此“后门”，选中的“母体”。

　　她的身体中有光溢出，汇聚成了一个姿态妙曼的女人，挡在了她接触命运之轮的路中央。

　　“我以为会见到两个。”苏阳平静地说道。

　　女人……或许该说是命运女神，微笑道：“他不会出来阻止你，因为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先头阻止苏阳的黑影是死亡主神阿尔萨斯，他一部分的残魂留在了埃罗大陆，接受亡灵法师的供养，后来被苏阳消灭了；另一部分残魂则与光明主神、命运女神纠缠，早早落入了苏阳体内，成为“系统”的一部分。

　　“那你要来阻止我吗？”苏阳无所谓地问。阻止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这些残魂没能在她身上获取多少养分，尤其在她步入半神境界之后，就压制了“系统”，让他们连选项都出不了。

　　命运女神摇摇头，“我只是希望你能多考虑一下，如果你要摧毁命运之轮，那接下来你便只能待在这空无的神界等死了。”

　　“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

　　命运女神略带不解地问道：“我们让你如此憎恶吗？憎恶到即使可以永生，获取最高的权能，你也不要？”

　　“曾经我确实非常憎恶你们，我觉得我的诸多苦难来源于你们……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这个选择也绝非是出于对你们的憎恶。”

　　“那你何苦走上这条自我毁灭的道路？”

　　苏阳空洞的双眼“望”着璀璨庞大，又脆弱不堪的命运之轮，她微笑道：“我只是觉得人类不需要高高在上的神明对自己指手画脚。”

　　命运女神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你知道的，人类贪婪又愚蠢，没有信仰和约束，他们只会不断破坏这个世界。你看那些亚人族，在人族的迫害下断绝生机，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族彻底毁灭。当人族灭完亚人族，就会开始自相残杀，进一步压榨这个世界。人类需要神明的帮助和引导，才能更好地善待世界，延续自身。”

　　“你曾经生活的那个残破世界，难道不能为你带来任何警醒吗？”

　　苏阳摇头：“信仰和约束不一定非要来自神，哪怕世界毁灭了，也该是生活在世界上的生灵自己负责，而非跪地膜拜神明，指望某个活在自己头顶上的家伙做些什么。”

　　命运女神仍然试图说服苏阳：“要成神的是你，接受膜拜的也是你，我知道你喜爱这个世界，也喜爱这世上的一些人，你不觉得哪怕为了他们，也要由自己来主导世界走向正确吗？”

　　“我又怎么知道我能永远正确？何况我并不需要被膜拜，也不想主导世界。你也说了，要成神的是我，但我不想成神，我只想毁掉命运之轮。如果别的人类想要神，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造吧，我才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