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相爷, 您瞧,春天来了,大雁也回来了”陈放突然指向天空。
这日下朝, 蒋韶因公未去御书房找虞妗刷存在感, 径直出了宫。
蒋韶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一抹灰白色划过天际,渐渐消失在他视线中。
大雁是候鸟,春天到了, 确实也该回来了, 啧……阴魂不散……
蒋韶转身看向空荡荡的太和殿, 他没记错的话,大雁消失的方向是虞妗的桂宫。
“有摄政王的消息了吗?”
陈放一边走一边说:“呼揭将大半条岷江围得水泄不通,翻遍了也没找到摄政王的身影, 那位小王子极其愤怒,如今开始往周边的村庄搜捕了。”
“他还活着, 太后娘娘应当是知道了, ”蒋韶神色平静, 看不出好赖。
“只是不知道,她派去的人手, 能不能将我们大燕的战神顺利救出重围。”
*
虞妗回到桂宫时, 银朱正站在高几边, 给那只灰扑扑的大雁喂食, 看她二人回来兴冲冲的指给她们看:“娘娘您瞧,大白回来了!”
看着在高几上活蹦乱跳的大雁,虞妗整日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却还隐隐有些担心。
这大雁是在得知秦宴出事前放飞出去的,它如今时隔这么久飞回来, 要么是已经找到了秦宴,并带回来他的消息,要么就是它找不到秦宴,飞回来落脚。
但愿是它已经找到了秦宴。
疾风“嘎”了一声歪歪头,睁着一双黑豆眼,呆萌萌的看着虞妗,“扑棱棱”的展翅飞起来,绕着虞妗的头顶盘旋几圈,好似是在确定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转了几圈好似已经有了结果,也不胡乱叫唤了,翕了翅膀,慢慢的落在虞妗的肩膀上,立着鸟喙,自然的开始梳理自己的灰羽,脚边的竹筒来回晃动,锦囊也还重重的挂在另一只腿上。
银朱满脸愤愤的说:“个扁毛畜生还会认人,奴婢喂了它好些粟米,瞧它脚边挂得重,想着帮它取下来,却精怪得很,死活不让我碰它脚边的东西,伸手去拿还啄我!”
虞妗听她说得生动,唇角弯弯,露出一抹浅笑,顶着这大鸟走到榻边,青黛怕它压着虞妗,连忙把它抱了下来,安置在几案上,又把装着粟米的小碟子拿了过来。
一边说:“明明是候鸟,却也不见它迁徙,从去年冬日忙活到今年开春,从北地往上京来回跑,倒是难为它了。”
“许是摄政王驯养它时,改变了它的习性,”虞妗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去拿它脚边的竹筒。
银朱在一旁连声说:“娘娘小心些,这鸟喙可尖利了。”
疾风察觉有人靠近,歪着头看了虞妗一眼,随即便若无其事的低头啄食粟米。
虞妗有点恍惚,她竟从这傻鸟的眼里,看见了和秦宴如出一辙的防备,却也只转瞬即逝,黑溜溜的小眼睛在确认是她以后,陡然温顺下来,怪异得很。
也没时间细想,见疾风不再防备,虞妗便快速解下了它脚边的竹筒,旋开盖子,将里头的纸卷倒了出来。
“这……是蚯蚓还是蛇?”银朱伸着脖子看。
青黛笑她:“这明明是龙。”
“是吗?”银朱满心疑惑:“画得可真丑,写字不好吗?”
虞妗静静的看着纸卷上,伤痕累累似龙非龙的蛇形物体,听着她二人碎碎念,喉咙却梗的慌,一不留神眼角便落了滴泪。
一旁的两个姑娘猝然噤声。
虞妗拭去眼角的泪,将纸卷烧掉:“可能是担心旁人中途截下大白,才画了这画儿,依这画像来看,摄政王的情况怕是不太好,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们。”
青黛试探着问道:“既然王爷尚且未能清醒,那这传消息的人……”
疾风吃饱了就在几案上来回踱步,兴许是飞得累,走几圈便在虞妗面前卧下了,也不闭眼歇息,只睁着那双黑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虞妗起了怜心,她如今怀着四个月的身孕,是有些多愁善感,伸手摸了摸它的鸟头,一边说:“应该是冯宣,如果是秦宴,他一定会先告诉我他平安无事的。”
“去帮我取个笼子来,”虞妗吩咐道。
疾风像是懂她心里的苦闷,乖顺的任由她抚弄,还回应似的用脑袋顶了顶虞妗的掌心。
虞妗不养鸟,桂宫便没鸟笼这东西,银朱跑了一趟鹿苑,管豢鸟的内侍要了个来。
鸟笼子拿来时,疾风正坐在虞妗的肩膀上,一人一鸟站在窗围边,看着外面因春天的到来,一片百花盛开,欣欣向荣的景象。
虞妗像是把它当成了人,随意的话着家常:“你飞回来时冷不冷?你可是候鸟。”
更离奇的是,疾风好似听得明白,“嘎”的叫了一声,却戛然而止,半响才又细声细气的“咕咕咕”,像是在回应虞妗的话。
“娘娘,鸟笼拿回来了,”银朱说。
虞妗转过身,将疾风从她肩膀上抱下来,让它站在自己掌心上,一手摸着它有点圆的脑袋,一边说:“要辛苦你再带一回路了,等你回来,我定给你备些好酒好菜,犒劳你。”
说着便把它放进鸟笼里,它也不叫了,只固执的看着虞妗,墨黑的眼睛极其传神,好像是在质问她怎么又要把自己送走。
虞妗只好将笼子打开,它自动自发的跳了出来,看着虞妗“咕咕咕”。
鬼使神差一般,虞妗在它的鸟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半响才说:“你替我去看看他,看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安全无虞。”
疾风倏然僵直了鸟身,害羞一般将头埋进了翅膀里,直到虞妗又摸了摸它,它才一步三回头的钻进鸟笼,一连串“咕咕咕”,听得让人心酸落泪。
虞妗忽然被它逗笑了,这鸟聪明得跟人似的,转头走回榻边,吩咐银朱:“你带着它去找我二哥,把马房那一匹乌云踏雪牵出来,让他快马加鞭,沿着以北的官道去追姜眠秋和我大哥,前不久往北的一家驿站收到了他们的消息,姜眠秋身子不好,我大哥走不快的,等我二哥追过去时,他们应当还未走远。”
说罢便垂头翻看几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银朱连声答应,小心翼翼地提着疾风往外走。
疾风伸着脖子,黑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头也不抬的虞妗,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默不作声的蜷缩起身子,把头埋进翅膀里,好似整个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知道银朱带着疾风走远了,虞妗才抬起头来,神情变幻莫测。
伸手摸了摸日渐隆起的小腹,里头的小崽子适时的动了一下,像是羽毛划过一般轻柔,也不知是抬了一下小手,还是提了一下小脚。
她刚才竟然有了一种错觉,这只傻鸟,是真的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总不能是它成精了吧?
但愿,秦宴在她生产之前能平安归来。
虞雁北带着疾风快马加鞭,累死累活跑了大半个月才追上姜眠秋两人。
彼时姜眠秋还摊在地上不肯走:“再骑这马我屁股都要颠没了,我要坐马车!”
虞雁南有个脾气暴躁的弟弟,性子向来最为稳重,却也被姜眠秋逼得几欲疯魔:“姜太医,姜大人!姜神医!摄政王等着你救命呢!”
虞雁北恰好赶上他们,一把扯住缰绳,骏马愤蹄嘶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好端端一匹宝马当即瘫倒在地。
“大哥,”虞雁北大跨步走过来:“你们怎么才在这儿?我也以为还要再跑半天才能追上。”
虞雁南忍无可忍的指着姜眠秋:“这位姜神医,每一天都有新花样,要么病了要么累了要么饿了,一会儿要吃鸡一会儿要吃鱼一会儿要吃鸭,老子急行军时都不曾这般难捱!”
虞雁北轻蔑一笑,把姜眠秋从地上扯起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下一瞬姜眠秋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神情亢奋。
“走!上马!咱们去北地,去岷江!”
都不用虞雁南帮忙,姜眠秋自己就撅着屁股,哼哧哼哧的爬上了马背,这般积极的模样,好似换了一个人。
虞雁南疑惑的看着虞雁北:“你和他说了什么?”
虞雁北也只是笑,神神秘秘的说:“娘娘早就料到这个姜太医会耍赖,只是让我告诉他,呼揭人善于使毒,若是他治不好摄政王,便是他比不过呼揭人。”
虞雁南并不了解姜眠秋,听了也只是半信半疑,又问虞雁北来做什么。
虞雁北举起鸟笼给他看:“给你们送引路人来。”
笼子里的疾风,冲着虞雁南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还是那只傻鸟,只是在虞妗跟前的那点超乎寻常的聪慧机敏,彻底消失不见。
虞雁北将笼子打开,疾风试探着从笼子里探出头来,看了两眼,便展翅飞上天空,在天空盘旋着大叫。
“追上它,它能带着你们找到摄政王。”
姜眠秋已经一溜烟的跑远了,虞雁南翻身上马,又问站在原地的虞雁北:“你不与我们同去?”
虞雁北摇摇头:“娘娘说让我快去快回。”
虞雁南静默片刻,好似明白了什么,伸手拍了拍虞雁北的肩膀:“那你快些回去,上京恐怕也不甚安稳了。”
说罢便驾马追着姜眠秋和疾风,疾驰而去。
虞雁北看着他们走远,才把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汗血宝马拉起来,给它灌了水,又休整了片刻,那马才站直了,而后才翻身上马,往来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