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雪豹的身体须臾间飞速变大, 尖利的爪子用力抓着地面，喉咙里发出低哑的怒吼声。

　　何瑶光屈膝，半跪在一旁大喘着气。脊背上陈列的骨骼在修身作战服下显得凌冽无比, 像一柄出鞘的剑。

　　许知纤面色苍白，腰侧受了伤, 开了一道大口子。何瑶光凝视着她指缝间不断渗出的血水, 目色微冷。

　　因为自己的冒进，致使脆弱的后腰暴露给了敌人——

　　当时听见许知纤急促地喊了声“小心”，于是她在空中的身形灵活地半转。

　　一根尖细的，不同于其他有分节样子的漆黑触手极速刺来，目标本该是她……却在中途改辙, 刺向了朝她这边赶来的许知纤。

　　哨兵正一手流畅地替换着弹-夹, 另一手掷出两把弯匕，它们在空中转出几个漂亮的回旋, 割下了一地的黑色触手，恶心粘液淌了满地。

　　漆黑、通体光滑的触手捅过许知纤腰侧, 因为剧烈的痛苦, 瞳孔倏地睁大，里面倒映着的是一根变异的触手。母体早已进化得快和人类一样，拥有了人类的智商, 它也有自己的底牌、杀手锏和“虚晃一枪”的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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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行吗？”想说的一大堆话‌淹没在了肚子‌里。何瑶光握拳抵在唇边, 忍了又忍, 吐出来这样一个辨不出情绪的问题。

　　许知纤侧头，恰与何瑶光平视，清浅一笑，道：“我们再配合一次吧。就像从前那样。”

　　“从前那样？你都记起来了？你都记得什么？”何瑶光面色蓦地慌乱，却又很快地镇静下来, 迫切追问道。

　　许知纤站起身，勉力支起腰板，轻咳两声，远山眉微蹙，有一份刚而不折的美感。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向导，重复道：“我们再配合一次。”

　　向导驻在原地，低着头，眸色晦暗，良久之后，方才几不可闻地答了声“好”。

　　简简单单的一字却仿佛重若千钧，压得灵魂都低下了几寸。

　　两只精神体完美无瑕地配合在一块，许知纤抚着虚妄通体漆黑的枪-身，沉吟片刻后，声音低缓：“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虚妄’的意思？”

　　血液抹在嘴边，脸侧，开成一朵艳丽的花衬出袅绕的妖异。

　　何瑶光替换弹-夹的动作一滞，偏过头，静谧的空间中，她的目光也很寂静，温柔又脆弱地看着许知纤。

　　“没有，那我现在还能有机会知道吗？”

　　“虚妄呢，就是要破开眼前的一切混沌。哪怕未来也很冷、很暗淡，但我们一直在往前。我……”

　　以前总觉得世界太虚假了。站在中心城的高塔上往远处望去，入眼皆是一片苍茫的白色——自从出生开始，对地球的印象就是这样。

　　就算后来人类造出了太阳，甚至都觉得那样冰冷缥缈的阳光都是无可替代的了……

　　许知纤眸光淡下，像熄灭的萤火。她剩下的话‌并未说出，可何瑶光竟然懂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现在眼前所见皆为虚妄，她幡然醒悟，孤独是会让人变疯的。

　　“……”

　　何瑶光看了眼表，显示：[12.24，23：56]

　　“还有四‌分钟时间。”

　　许知纤轻按着向导的手背向下压，帮她将弹-夹推进枪内，“无涯潜藏的威力是无限、巨大的，而发挥程度往往取决于使用者。”

　　向导也不知何时竟变作了弱势的一方，让哨兵掌握了主导权。

　　何瑶光抿了抿唇，眸光泛凉：“我配不上它。”

　　许知纤掏出“虚妄”放在她眼前，道：“我们换着来。”

　　“……”何瑶光接过虚妄，这和自己的配枪相差甚远，它就像一块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之中飘荡的陨石，漆黑、神秘，泛着冷意，光是摸着就让人从骨子里钻出渴望臣服的念头。

　　断掉的变异触手在地上不停地弹跳着，许知纤走过去补踹了一脚，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何瑶光想喊哨兵的名字，张合了两下唇，终究只是抱着唐刀和枪跟了上去。

　　“你的伤口？”

　　“来不及了……”许知纤关注着时间，“反正一切都会重来的不是吗？”

　　“不会了。”何瑶光半阖目，低声道。

　　她用意念控制着精神体雪豹——它已经变得有十几米高了，仿佛一下弹跳就能将洞顶撑破，锋锐发亮的尖爪像一柄柄弯刀，闪着冰雪般的冷色。

　　手掌在地下一撑，直接跳到了雪豹健壮宽阔的背上。何瑶光背着唐刀，两手握枪。

　　雪豹用力一下弹跳，抓着“母体”节节扭曲的触手跃到了它的头顶上——正对着那些肥硕的幼虫。

　　虫身挡着了母体的幽深的甬-道。

　　何瑶光忍着恶心，抽出唐刀将脚前的虫子劈成两半，腐臭味扑面而来，她掩着鼻，往深处走。

　　[12.24，23：58]

　　马上就是新的一天了。许知纤站在底下，抬头向上望去，何瑶光高挑纤瘦的背影顶着一片光明的希望。

　　宇宙大爆炸的奇点，这个问题曾和很多问题一样，被许知纤归在了“无意义”的分类中。

　　可现在，她却有了模糊的答案。

　　甬-道很深，何瑶光尽力狂奔着，令人作呕的分泌液黏着靴底，她尽量做到不听、不看。

　　寂静晦暗的空间里只剩下深重喘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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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深处，一粒粒卵不断从一根肉血色的管子中掉落出。那根管子‌像会呼吸，有生命一般，在何瑶光踏入之后，就蜷缩成一个圆盘——以一种自我护卫的姿势抗拒着陌生的入侵者。

　　何瑶光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产卵的导管，食指摁下了虚妄的扳机。

　　于此同时，外面的许知纤站在飞翔的青鸾身体的上，枪-口对准母体的头颅，嘴角挂着解脱的笑容。

　　巨大的白色光圈将所有事物夷为平地……

　　-

　　[12.25，00：00]

　　全新的一天。

　　许知纤从记忆胶囊舱中支起身子，目光困倦。

　　“谢谢。”机器人管家及时递上一杯温水，她伸手接过，两条笔直的长腿迈出舱门，站到落地窗前面。

　　外面喧嚣异常，原来是人们在过圣诞节，热情的红色和白色交织着。这里没有硝烟的味道，也没有争斗的两个派别，更没有恶心的异化人。

　　许知纤放空了神思‌，就当之前经历的，都只是一个梦吧。

　　晶莹的雪花落在松针叶尖上，针叶轻颤，雪花变作水珠，砸在树下人的红色毛线帽子‌上，迸溅开。

　　树下人精巧的下巴埋在绛红色的针织围巾中，灰金色的眼眸被半阖的眼帘盖住，长而纤细的睫毛上沾着剔透的水珠。

　　那人半低着漂亮脸庞，鼻头红红。手指间捏着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

　　光滑的粉色礼带垂落，被风吹得轻轻飘动，连带着许知纤的整颗心都晃荡起来。

　　许知纤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声音微哑：“小圆，那是谁？”小圆是管家机器人的名字。

　　冰凉的电子声轻响，许知纤脑海中一道电流滑过——

　　S级向导，您的副队。

　　棕色眼瞳微微睁大，许知纤喃喃了声：“可我觉得不止这样呢……”

　　她趿拉着拖鞋狂奔下楼。这是幢泛旧的居民楼。许知纤租住在第十层，小区里这样的楼很多，但大都是新建的，类似许知纤居住的这幢，十分之少‌。

　　她站到何瑶光面前，撑着膝盖，大喘着气——竟然急到了忘记要坐电梯的地步。

　　冻红的脚趾在棉拖里面蜷缩着，许知纤漂亮的棕色眼眸定在何瑶光白净的脸蛋上。

　　她伸手替对方揩拭掉脸上融化开了的的雪水，对上何瑶光温柔的目光，缓慢地轻声道，字句散落在风中，又跌进何瑶光耳中。

　　何瑶光瞳孔放大，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浮现着因疯狂涌现的喜意而冒出的红晕。

　　“我们一起去流浪吧。”

　　许知纤的原话‌，何瑶光将它放在心底一遍一遍重复，终于高兴地弯了眼眸。

　　欣喜的情绪将整颗心都挤压得鼓鼓胀胀，好久之后，才羞赧地低下头——她惯来以高冷的样子示人。

　　却瞥见许知纤冻红的一截白皙脚踝，雪白的地面衬得那段粉嫩的红色格外明显。

　　何瑶光蹲下身，摘下那双温暖了的、带着自己体温的毛线手套，将它们套到许知纤脚上。

　　抬起头，眼眸中满是碎开了的温柔——那样小心翼翼地渴求着回应。

　　许知纤微怔。那双晶莹的灰金色眼瞳中仿若装着大大的天垣，星尘跌宕，落成璀璨的银河。

　　柔软的手套上残留着何瑶光的温度。那阵暖意挠着脚心一直延伸至许知纤心底。

　　胸腔堵涩，眼眶热热的。许知纤用鼻音呢喃：“我们上去吧。”

　　何瑶光点了点头，跟在哨兵的身后。许知纤走在前头，趁对方看不见时，偷摸着抹掉了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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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知纤掏出钥匙拧开家门。“叮当——”清脆的碰撞声音好歹打破了些沉寂的氛围。

　　小圆算是她家中唯一的高科技智能产品了。见到客人光临，它先是鞠了一躬，随后倒上了杯热可可。

　　何瑶光接过纸杯，未喝，反是将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把礼物递给了坐在旁边的许知纤。

　　许知纤换了件奶白色的家居服，象牙白的肌肤，微敞的毛绒领口下裹着纤弱白皙的颈，衬得整个人都像件玉瓷器似的。

　　许知纤膝上搁着礼盒，手指放在粗糙的边沿来回摩挲，偏头笑问：“圣诞节礼物？我能拆开吗？”

　　何瑶光不敢和她对视，稍稍颔首，轻声道：“当然可以。”

　　躺在红丝绒盒子‌中间的是一颗漂亮的水晶球。

　　水晶球的中央有一颗湛蓝色的星球。边上有一条幽蓝色的环形轨道，由各种颜色的小颗粒丛集形成。

　　许知纤屏住呼吸，将它放在掌心上细看，轻柔、缓慢转动着手腕，立刻就有漂亮晶莹的雪花落在了星球的顶上，又缓缓沉淀到底部。

　　“我很喜欢，谢谢。”许知纤迷离的目光终于收拢，正色道。

　　何瑶光抿了口可可，很小声地道：“你喜欢就够了。”

　　“我们以后去那颗星球上生活怎么样？”

　　向导的目光干净又澄澈，就像在问一个极其简单朴素的问题。

　　像是在问——我今天穿的这件衣服好看吗？

　　许知纤叹了口气，将水晶球塞进何瑶光合拢的掌心中，答道：“可那里，不会是终点。”

　　“你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解锁“冬日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