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金属摩擦的声音很轻。
于是当地面中间的两侧金属板平移, 启开一大道裂缝的时候许知纤也未注意。
乌鸦嘶哑的叫声伴随血水冲刷而下，像是正进行着一场灾厄的洗礼。
许知纤呆愣在原地，面色苍白, 身体僵硬。
无师自通，读懂了乌鸦的语言——代表死亡的预警。
倚靠着金属柱的何瑶光紧捂着腰, 她虚脱无力的抿着唇, 身上每一细胞都叫嚣着休息，可阵痛的滋味清醒又深刻。
背脊半勾，诡异阴郁的冷光洒在玉白色的额角上，就突然像是毫无征兆般地，坠入“深渊”之中。
隔着血色的雾光, 她远远看了许知纤一眼。
那告别的一眼含义莫名, 有绝望、惊惧，更多的是解脱。
哨兵像被砸了一记闷锤, 粘腻的冷汗淌满黑色作战服。
各种烦躁的情绪就像泄闸的洪水在脑海中翻滚着，一根绷住的弦就快崩断, 濒临绝境的窒息感就像卡住喉管的一只铁手。大脑就像是要爆炸一般。
脸上湿漉漉的感觉很不好受, 许知纤伸手抹开，血水沾在黏连的睫毛上，糊住了眼瞳。
眼前画面变作一片雾蒙蒙的、虚无的血色, 以往明丽、温和的色块全部冲撞成一团冗杂的绛色影子。
层层叠叠, 在哨兵脑内挤压着。
像塌陷火山口爆发的岩浆, 负面情绪喷涌而出；又像是潘多拉魔盒释出的邪恶诱惑，令每一寸的黑暗肆意滋生，蔓延、侵蚀所有明媚。
许知纤的身体开始小幅度颤抖，继而淡棕色的眼眸逐渐染上血红。
五感敏锐的哨兵每遭受一次剧烈的情绪波动于他们而言都是一次对身体的巨大透支。
娇小纤弱的精神体雀鸟从图景中飞出，失控般朝着漆黑的乌鸦群冲去。
巨大的体型差——雀鸟和乌鸦群, 任谁都会认为这是以卵击石的最好举例。
雀鸟陷入盘旋的乌鸦群中，身形彻底淹没。许知纤半低着头，额发浸湿，面上胡乱涂抹开血迹，显得凄清又怪异。
她似乎丝毫未在意自己精神体的那番举动，任由对方做出自杀性行为。
庞然大物般的黑暗就这样吞噬尽了小小一抹青色。
哨兵背后的蝴蝶骨颤动的幅度愈来愈剧烈，她忽然蹲下身，从腿侧皮鞘中抽出两把匕首。
弯匕带着凌冽的杀气朝不停嘶叫的乌鸦堆盘旋飞去，上面包裹了哨兵的精神力，一种明亮、锐利，炙热的焰火，剐蹭过乌鸦的羽毛，倏地烧起一片火……
许知纤稍后撤半步，又蓦地蹬腿迎风而上，身体在半空中作出一个漂亮的回身。
她捧着虚妄，贴过无数只乌鸦坚硬的爪，不停地射击。
数十枚子弹汇聚而成一颗高能炮，乘着缝隙炸穿了圆球的中心，彻底将一支队伍冲离击散。
焦黑的乌鸦尸体掉落满地。
风暴逐渐平息。
一只漂亮的青鸾在半空中舒展开双翅，仰颈清脆地嘶鸣一声，风姿清绝。
周身缭绕着淡青色的辉光，青色的透亮尾羽堪堪垂落至地。
许知纤仰首，微眯着眼与它对视。
高贵矜傲的青鸾忽地低下头颅。高度堪堪是许知纤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上。
许知纤伸手轻抚了抚它漂亮的头颅，青鸾阖上眼睛，惬意地在哨兵温热的掌心中来回轻蹭着。
阔别许久的留恋感。
“我们去找她。”
青鸾点了点头，化作平常那只极其普通的小雀呆在许知纤的肩头上。
·
许知纤轻松跳进裂缝下，这里每一处的设置于她而言都熟悉至极。
像是已经记忆深刻的经历了一遍。
黑黢黢的通道，前方的尽头也是黯淡无光，可许知纤这次确信，会有一个人寸步不离地等在那儿。
垂落在腿侧的手掌上忽然传来湿润的触感。黑暗中，是一对灰金色的眼瞳。
略带倒刺的舌头卖力舔舐着她的掌心，生怕吸引不到许知纤的注意。
小雪豹毛绒绒的尾巴勾着许知纤的虎口，一对后腿盘在手腕处。尖齿撕咬着皮肤，留下凌乱的咬痕。
许知纤两指捏住对方的后颈，语气急切又危险：“在哪？带我去。”
灵动的灰色眼眸绽亮，小雪豹落到地面上，一边跑一边注意着哨兵的距离，生怕这人跟丢了。
两种脚步声在隧道内叠加，许知纤紧跟小雪豹飞速跑动的身影，喘息声在胸腔中震开。
她的夜视能力极好，远处，难以可置信的画面生生扎入许知纤的双眼中，令她蓦地顿住脚步。
一个庞大的虫体耸立在隧道的最深处。漆黑发亮的虫身底下全是长而扭曲的、盘缠着的触角。
两侧裸露崎岖的石壁上分泌液遍布，结成蛛网状，其上沾包满了无数的虫卵。
每一只虫卵都像是一张温床，温养着无数沉睡的人类女性——肚皮隆起，都处于妊娠期。
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猛地在许知纤头脑中炸开。
异化人的产生也许根本不是因为外星生物的植入，而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切——
将子宫作为繁衍的容器，以异化人为噱头，实际是为掩盖内战，和一次丧尽天良的实验事故。
因为哨兵、向导和普通人分属于两个阶层，普通人成为地位最卑微的物种。
内战在几个世纪以前就爆发了，两股不同的势力，分别代表普通人和能力者，因为末世而得以暂时干戈止息。
塔是不可撼动的中心组织。
近百年的、已经迈入白热化的内战就是为了争夺塔的掌控权。
实验的初衷许是为改造普通人的身体构造，能和哨兵向导做对抗，却未如意料中成功。
一批失败品和实验体被送往外星球，替“异化人”圆谎；令一批则留在地球上，成为有心人用于谋逆的武器。
许知纤棕色眼眸清透明亮，内心却诡异地平静下来，周围是平和的气息，未同之前般皱起显著的能量波动。
像是很快接受了这一猜测的真相。
抬首往上看。
向导面容沉静地躺在泛着乳白色光泽的薄膜内，密密麻麻的触角缠绕着，绞成枝干状，将卵高高托起。
小雪豹见哨兵站在原地，并未做出行动，急得绕着许知纤不停转圈，一会儿后，又开始暴躁地撕咬着坚硬的皮靴。
许知纤蹲下身，将雪豹捞进怀中。小型青鸾看新伙伴很不爽，直接给对方脑门来了一爪。
雪豹叼着许知纤前襟上的金属纽扣，眼睛中水光盈盈，两只前爪搭着她的肩膀。
“我保证，会将她毫发无损地救下。”许知纤额头抵住精神体，闭眼许诺。
小雪豹呜咽一声，蜷在她怀里，发散出一层柔柔的白光。
脑海中仿若构造出了一幅巨大的脉络图，条条线路逐渐清晰明了。
沉淀的回忆极速闪过，许知纤像抓住了什么……
-
“许队，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了？”一名队员问许知纤。
“嗯。S级的……上面说等完成这个就给大家解决掉档案的问题。”
翻看资料的许知纤应了声。S级对她们队伍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必须研究清楚那地的情况，将路线和方案及早确定下来。
其实一开始领到任务时还有些忐忑，危险系数过高，之前有两只A级小队前去，全队均是无一生还。
但司令许诺下的条件令许知纤颇为意动。当时小队的组建就挺奇特，完全是一群亡命之徒聚在了一块儿——
五个人，除去后来的何瑶光拥有正式身份，其他都是逃离了塔统治的哨兵、向导。
档案全都标黑，不能光明正大地随意行动——随时被塔的监察者盯着，随时有被逮捕回去的可能。
尽管她们早已是城内闻名的小队，但塔就是这样特殊的存在。
洛沁央真心实意地和许知纤道谢，“谢谢，队长……”
许知纤关掉全息投影，回身正色道：“说过多少次了，不用特意跟我说感谢的话。用行动证明。
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听到没有？”
洛沁央立定敬礼，大声道：“听见了！保证听从命令！”
许知纤乐了，摆摆手：“行了，别跟我来这套。”
似是觉得方才举动有失队长板正的风范，又假模假样咳了两声。
猝不及防和何瑶光对上眼，许知纤微赧，立即扯开话题：“我来给大家大致介绍一下任务的情况。”
坐在底下的何瑶光见状不由勾出浅笑，只觉得队长无意之间露出的小细节都可爱至极。
……
工业区的情况和描述中一模一样，小队一行人循着路线图来到地下实验室。
这里有个高级异化人，实验试剂让它不断进化。政方发布悬赏，希望在它彻底变强之前将它击杀。
听到远处传来异动，队内唯一五感S级的队长许知纤打了个手势，让大家止住步伐。
方策是队内年纪最小的哨兵，十六岁，刚入塔就逃了出来。差点被监察者逮住时恰好被路过的许知纤救下。
许知纤于塔是一个又爱又恨的存在，一是因为实力极强，足以媲美堕落的黑暗哨兵，二是因为叛离了塔，成为独立派拥护的人。
独立派的司令同她交好，这次任务就是对方给的。
纵然S级任务难度极高，但却十分抢手，只因为它可遇不可求，报酬也格外丰厚。
方策突然出声，大分贝的喊叫在隧道里来回震荡，极易吸引异化人的注意力。
许知纤愠怒地回身看他，他们用心设置的信息素陷阱就这样因他失效了！
不明白这人怎么出了纰漏——队员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得先忍下，一切听从队长的号令。
见许知纤瞪他，方策惊恐的神色倏地变化，眸色泛冷，肆无忌惮地拔出配枪朝头顶开了两枪。
唇角勾出讥诮的笑容：“你的那点小恩小惠算得了什么？还想我给你卖命？！做梦吧！”
四名队友反应很快，拔出枪对准方策：“放下武器！”
方策摇了摇脑袋，似在嘲讽她们的不识时务。他边端着枪，边慢慢地朝来路走去，黑暗浸没了他的身影。
许知纤咬住牙，对准方策的心脏，又艰难地移到肩膀的位置，闭上眼，缓慢的扣下扳机。
意料中的枪声并未传来，背后一声尖利的嘶吼将其代替——
高大的异化人扯住何瑶光的肩膀极速后退，何瑶光不停地用精神力构造出细线切割异化人。
显然，“无涯”同“虚妄”一样，也失效了。
黑色作战服上渗出血液，在极暗的地下瞧得并不清晰。可许知纤看得分明，何瑶光苍白着脸，牙关死咬，额头渗出冷汗，精神力快消耗殆尽。
许知纤棕色的眼眸逐渐被一圈圈黑色的轮纹替代，青鸾漂亮的尾羽末端也染上墨色。
——这是堕落成为黑暗哨兵的迹象。
化成实体的精神力，宛若黑色触手般攀附在墙壁上，朝异化人追寻而去……
-
陷在过往回忆中的许知纤牙齿死咬着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才清醒了些许。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这点必须得清楚。
可何瑶光究竟喜欢的是哪一个……
一阵胃疼，许知纤觉得自己是在犯贱。那两个，不都是自己吗？不过是被时间切割成了两个部分。
哨兵掏出弯匕，顺着蜿蜒的多节触手向上攀爬。朝她的向导，缓慢却又坚定地移动过去。
就像堕落黑暗之后，何瑶光不退缩地将她拥入温暖的怀抱中。
纵然两人一直处于莫比乌斯环的两面，却又时刻未曾间断地在互相靠近。
——我们这一生，都在自己的轨道上不断前行，追寻着不同的生命意义。
我们可以一直向往光明，去选择一条路线流浪，追寻着永恒的爱。
找回心底的那片绿洲。
作者有话要说：不坑。
这个世界我还写得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