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触手可及的房顶轰然倒坍, 平整的地面兀地从中间崩裂。
何瑶光感到自己在不停地下陷，就像是一条困在沼泽中，拼命挣扎的鱼。
往脚下望去, 是一眼见不到头的深渊。巨兽张大的口，仿佛能吞噬一切。
“许知纤！”
坠落的石块层层叠叠, 声音震耳欲聋, 将这声歇斯底里的呼唤彻底淹没。
巨大暴风雪形成的气旋绞碎奇异的怪物，卷着尸块朝这边移动，也将这一间平房吞噬殆尽。
在眼前完全变黑之前，何瑶光构出精神屏障，将失去意识的许知纤和自己一起裹入其中。
……
漫无边际的浓稠黑暗, 一点一点, 侵蚀着何瑶光坚韧的意志力。
一贯清明的脑袋逐渐混沌，记忆就如高速频闪灯在眼前飞速切帧, 大量的信息令冷静的向导也开始抓狂。
可等一切平息，信息潮水褪去之后, 又是一片深沉的无望。
何瑶光绝望地牵着许知纤的手, 深渊之中，硝烟底下，她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渴慕和欣忭。
不管是之前的还是现在的……
也只有此刻, 队长才不会拒绝。
何瑶光眉眼低垂, 苟延残喘地憋着最后一口气。
石块层叠压在她后背上, 却恍若感受不到粗粝的疼痛般，就连死亡的临近也未令她舍得撇开目光半秒。
——温柔地望着身下悄然安睡的许知纤，对方嘴角勾出了小个恬静的弧度。
甚至想用目光抚平对方眉心皱起的那个浅浅的疙瘩。
是做噩梦了吗？
“队长，咳咳……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换我保护你一回了。”
“你也不用跟我说谢谢。我、我不爱听。”
胸腔中, 热烈的跳动渐渐平息，掌心肌肤相触的热度缓缓褪去，由内而外产生的冰冷讯号从大脑皮层中诞生。
触感比意识更快消亡。
背后传来逼迫感，支撑在地上的一双手绷得僵直，变得无力，何瑶光明白自己已经扛不住了。
眼睑半阖，光线逐渐暗淡、冰冷，最后见到的画面是长至膝盖的实验室白大褂，下面一双锃亮的皮鞋，
腿侧解剖刀冷光闪烁……
何瑶光不想再去考虑那么多了，肉-体和精神双双迫近阈值令她不禁回想起和队长初遇的那一日。
·
射击训练室门口。
许知纤替换弹-夹等心应手，速度极快。动作又是优雅流畅，令看客赏心悦目。
“砰砰”射击声不断，几秒过后，对面立着的十个靶子全倒下了。
枪声停息，偌大训练室内只剩下一道有频率的呼吸声音。
“许队有人找你！”队员洛沁央报告。里面那人应了声“好”，放下虚妄，朝门口看去。
那里站着一名高挑的女人，身材姣好，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制服，红色的长发散落两肩，一双长腿细而笔直。
逆着光，看不清面容。许知纤舔了舔唇。
何瑶光盯着许知纤走近的身影，流畅性感的肩胛线，紧身背心遮不住半截坚韧挺拔的腰肢，白皙光滑，漂亮的汗水从线条上滑落……
漂亮剔透的浅棕色眼眸，仿若酿着一汪神情。
她敛眸微赧，不敢再看，朝刚训练完的对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介绍自己：
“我的综合评级为S，正式服役的第一年能加入你的队伍我感到非常荣幸。
听说您的队伍是这两年晋升最快的队伍。短短两年之内，就从D级升到了B级……”
请多多指教，队长。
许知纤将长发撩到耳后，回了个标准的军礼。
笑得极其灿烂肆意：“S级的向导？主任之前有跟我交代过，等你很久了。
你来我们队伍也不算屈才。以后你就是我们小队的人了，我罩着你！”
等我很久了吗？
何瑶光微愣，心中难免悸动。
后来不免失笑——
自己当时过分误读，却又避无可避深陷其中。
然，许知纤这人惯来如此，说话没心没肺，才不管自己一句无心之言能在对方心湖中激起多大的涟漪。
A级向导受训完可以随便胜任少校的位置，更何况S级。
可何瑶光义无反顾。
即便当时很多选项放在眼前，可她偏偏一眼相中了许知纤的照片。
这支队伍，无数次死里逃生，两年过去，依旧是那么几名成员，没多没少。
何瑶光拿着那张薄薄的简介报告，三行字，翻来覆去地研究，就这样对队长许知纤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
肉-体疼痛、疲软的感觉骤然散去，但濒临死亡的副作用仍旧残留在精神中，倦怠感迟迟未散。
良好的训练和多年的任务经验令何瑶光迅速整理好心情，举目向四周望去。
佩戴的隐形镜片像出了什么故障般，几行警告般的红字代替全息通讯界面，次第腾现在眼前。
[警告！警告！警告！]
[任务失败重新读档中……]
[正在载入中，请稍等……]
何瑶光眨了眨茫然的双眼，摒弃心中杂七杂八的念头，四顾寻找许知纤的身影。
大概一米多远的地方，哨兵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眉头紧锁，侧脸上粘着些许脏污的泥土。
何瑶光试图站起身，可浑身上下使不上力气，于是手脚并用爬过去。
心底舒下一口气，这人大概睡着了。
说不上什么心情，何瑶光将队长背到了背上，继续往迷雾中走去。
[12.24，11 : 30]
[116.60，39.64]
这是现在的时间和坐标，何瑶光稍微记了下。
·
许知纤垂首，盘腿坐在潮湿的地上，冰凉濡湿的触感隔着薄薄一层作战服传递到肌肤上。
就像是有一条冰冷的毒蛇在暗中窥视行动，咝咝吐着猩红色的信子。
何瑶光盯着她头顶的发旋，嗓子发涩：“平行世界？”
她抿着唇，长睫微敛，她不敢说出那些事实，那些不存在于许知纤记忆中的事实。
——无法抹去的死亡记忆、深入骨髓的疼痛，以及最后的阴怖画面。
这些就像是尖锐的哨音，只会催化哨兵过于敏锐的五感，迫使他们情绪失控，进而狂化。
“我猜是这样的。”许知纤点了点头，回答。
“那怎么解释你见到的那群乌鸦？我们眼前的世界，一个黑夜，一个白天，这怎么解释？”何瑶光问。
“可能是某种警示？”许知纤含糊地说了声。
“不、不会。”何瑶光眸中水光轻颤，她眼前的那片黑暗就仿佛压在肩头上，带来沉闷的窒息感，“我的精神图景碎裂了。”
许知纤目光怔然，像抓住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抓住。
[盟友，刚才诞生的那场巨大的风暴让我吸饱了能量，你现在正陷在困境中？
稍等，给我半分钟时间，容我做一下当前世界的数据分析。]
“之前发生了什么？”许知纤拣着字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精神图景对向导多重要不需多言，那是形成精神体的地方，何瑶光身为S级向导，攻击力完全依靠着精神图景，一旦破裂，相当于从神坛跌落成为普通人。
“因为我么？”
“并不完全是。”何瑶光清楚自己瞒不住对方，于是选择了折中的回答。
沉寂已久的小圆忽然弹出消息——它耗费掉所有能量完成了这最后一次的时空跃迁。
[我记得当时将盟友你送去母星了，为什么你现在却落在一颗殖民行星上？
这颗殖民星球的代号是K-56。
必须提一下，殖民方式是这样的，以“K”开头的星球基本都是母星的复制品，人类选择百年时间令克隆的母体进行自我复制……这是第五十六个残缺品。]
小圆唏嘘了一阵，继续介绍。
[……迷雾不是因为自然原因产生的。据我检测，这里有一庞大地下实验室，其中贮存有大量的固体二氧化碳。地面崩塌，致使它们暴露于地表面，就产生了雾。]
[我能给的线索就这些了。盟友是想破局？这次上面没有交代具体的任务，需要你自己去寻找解决办法。]
[最后，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这句话在许知纤脑海中闪烁了两下，她不明所以，却又不愿去揣测背后的深意。
许知纤绞着手指，为逃避开沉重的话题，扯离了话头。
“乌鸦、乌鸦常象征厄运，它们拥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深刻记忆力，能记住见过的每一张脸。我记得，有人因为它顽强的生命力，和特殊的语言的渠道，已将它们驯化作为一种通讯用具。
它们发出的讯号是一种能够不会被电子设备读取的特殊存在。”
何瑶光沉默良久，似在消化这堆荒诞不经的讯息，“我们像困在游戏局中的两名玩家，乌鸦就是设计者的一双眼，盯着我们的举动并作出报告？”
设计者就是监视她们行动的一群人。
“可以把这当成时间停滞的平行世界中，一个无限读档的游戏。而我们，就是误闯入终极Boss所在地的新手菜鸟”
一切似乎都厘清了？
可既然这是一颗克隆星球，那自己是不是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克隆人？
许知纤心底发紧，但怕何瑶光徒添烦恼，只在心底默默埋葬这一离奇的想法。
“请多多指教，向导。”许知纤将虚妄插进皮夹，咧开白牙，朝何瑶光敬了个军礼。
何瑶光颔首，眼中星光微晃，“合作愉快。”
·
顺着指标重新来到平房，因为上一次的经历，两人避开所有已知的风险。
许知纤和何瑶光躲在一个高大的铁桶后面。黑色的、长满了触角的肉球和极速形成的漩涡相撞，平房那处地儿瞬间被铲为平地。
许知纤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无数次轮回之中平常的一次罢了。还会经历很多的。
残肢断体像冰雹一样砸在地上，相触时发出的声音不属于金属的尖锐，也不属于流水的轻软，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恶心声音。
那些人死去的可怖画面在许知纤头脑中重复上演。
一道温和的信息素从何瑶光身上延伸出，带着特有的热度传递到她的身上，轻缓地安抚着她。
哨兵愣住，偏过头，何瑶光苍白着脸，侧颊上一滴冷汗滑落，蜿蜒着从冷郁的肌肤上流进领口与肌肤相贴的缝隙处。
“我不想欠你。”像泡在温水里，舒适柔缓，许知纤勉力抽回沉溺的心神。
“欠我？我只是不想你拖后腿，别自作多情。”何瑶光微讽。
“你别倔了，”许知纤轻易拆穿何瑶光的谎言，“而且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被标记。”
“过去看看。”哨兵牵住向导的手腕。不容拒绝的动作，何瑶光一怔，随即勾了勾唇，浅笑晕开，明媚至极。
那处地崩开了一道庞大的裂口，令见者难以置信地止住步伐。
远射手电筒向下探照，深渊之下，闪着银白色的冷淡金属光泽。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已修，微调设定。
一个无限循环的游戏……
坚强.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