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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见瑾渊轻巧跃到华婼手边,随手捡起一把长剑,三尺青峰往前一划,生生逼退上前冒犯的人。

  剑啸声惊醒华婼,她支起胳膊,下巴抵在手背上,似笑非笑打量正维护她的小徒弟。看他欣长的背影,背影宽阔,只不过在她眼中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挡在她的面前。

  华婼坐的都快僵了,伸伸懒腰:“瑾渊魔君,你如此行径可让我难做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呢。”

  “……不管有没有关系,我都已经做了,你快走。”

  “真是个,倔强又不听话的孩子。”华婼消除结界走出来:“你们要杀我,可以,但最好快点,我耐心没那么好,如果在我发怒之前你们还没能杀得了我,我估计就要多杀点人来平息怒气了。”

  旁人若这么说,只会被讥讽一句狂妄自大。可华婼不一样,她手中现在握着极乐弓,而她也是当世少有能拉开极乐弓的人。

  神器之所以称为神器,便是因为有超越寻常的能力。灭掉陵鱼族,再用他们的尸体填平北海,对于神器在手的华婼来说,的确不是戏言。

  见众人并无动作,华婼轻笑:“没人要动手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她身形一闪消失不见,再出现竟然到了连城面前,拍拍她的肩低语道:“你没有多少时间了。”然后又消失不见,平静的北海唯有涟漪泛起。

  既然华婼这个公敌不在,那如今就是陵鱼族和魔界的事。一个穿云楼弟子剑指彦钦怒喊道;“妖魔,速速将我师兄还来,不然今日我们穿云楼上下,必和你们决一死战。”

  被这般挑衅,彦钦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况且叙白能活着是因为有殷雪衣的灵魂,若叙白去了,慕阳估计也活不久,爱女如命的彦钦说什么都要护住女儿,并不将几个小辈弟子放在眼中。

  可他还未想出什么理由和仙界弟子交代,就见连城走到中间,两头安抚道:“等等,等等,小兄弟不要着急,彦钦族长稍等片刻,误会,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那小弟子估计刚刚出山,血气方刚,一口气咽不下,非要吐出来喷到彦钦族长脸上,唾沫星子满天飞:“我们昆仑穿云楼这么多年和陵鱼族都相安无事,全因掌门仁慈,却未料到如今被反咬一口,觊觎我们家少主,当真不要脸。”

  听起来倒好似是彦钦觊觎殷雪衣,乍一听确实够不要脸。四下有人低声议论,气的彦钦族长脸色铁青。

  连城张望,见并无广明门弟子前来,反倒是掩月派来了人,还是素曦这位大弟子带队。她见到连城后便一直偷偷打量她,过一会走上前来,问道:“你便是连城,之前那个叛离广明门,后又与瑾渊魔君纠缠不清的魔界少君?”

  “……”这些事又不光彩,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啊。

  但连城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是我。”

  “就是你让人将殷雪衣送了回去?”素曦又问。

  “是我。”这声比刚才声音高。做好事就要勇于承认,藏着掖着惹人误会。

  素曦点头:“那你现在出来想干嘛,挟恩图报?”

  “不是,只是有些误会要解释清楚。不是所有的事都要靠拳头解决。”

  “能有什么误会,明明就是……”那位小弟子又迫不及待出言反驳。

  连城退后两步,免得被喷一脸,并且怀疑他是不是听不得误会二字。

  好在此次有素曦。

  仙界三大派乃是广明门、穿云楼、掩月派。而素曦、殷雪衣和凌瑜将在不久之后接任掌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除非万一,否则不能变。因此素曦说话还是很有分量。并且她只和灵犀作对,面对其他人一样的好相与。

  素曦制止他,继续问连城:“有什么误会,但说无妨。”

  “殷雪衣很快就会醒,后日,若后日亥时殷雪衣还未醒,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殷掌门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后果怕你承担不起。”

  “所以,我敢保证殷雪衣肯定会醒。”

  作者权利就这么大,和阎王爷差不多,作者要你三更醒,谁敢睡到五更起。

  估计素曦也实在被打来打去看得厌烦,出面缓和道:“既然你这么自信,那我便信你一会,但有一事,陵鱼族乃是妖族,妖魔多狡诈,我们信不过,我今日便守在北海,若殷公子到时未康复,那一场大战可就在所难免。”

  她已经足够退让,连城没必要咄咄逼人,自作主张答应下来。

  但连城一回头,便对上彦钦族长阴沉的目光,看得人头皮发麻。原先守着华婼的瑾渊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前关押连城的洞穴中,只余一副空棺材和两具死相惨烈的尸体,一道白光闪过,尸体也消失无踪。

  昆仑

  慕阳死的那一日是九月十四。值得一提的是慕阳喜欢阳光,喜欢温暖,却死在一个毫无温度的冰天雪地中。

  昆仑山顶滴水成冰,连城也不敢上去,瑾渊另有要事,临到山顶前,连城便止了步:“我只能送你到这,我若上去,怕也要冻成冰棍。”

  先前连城施了法,慕阳已经变回原形。几乎将自己裹成球的连城依旧觉得寒风刺骨,慕阳只着单衣反而平淡不惊,抬头看向那稀薄的日光,琉璃球似的漂亮眼睛亮晶晶的:“没关系,有叙白陪着我就好。”

  即便叙白已经变成不会言语的木偶,只能被慕阳揣在怀中,可慕阳依旧满足。

  连城递给慕阳一壶酒:“这是我酿造的药酒,喝下去后身体会发热,但后劲大,我见你平日也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估计喝两口就会醉倒,醉倒估计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虽然我不会难受。”慕阳接过酒壶:“但谢谢你。”

  她两指提起酒壶,摇摇晃晃往山顶走,看上去仿佛是要上山去游玩,而不是赴死。死到临头还这般从容淡定的,慕阳是连城见得头一遭。

  移将北斗过南辰,两手双擎日月轮。飞起崑崙山上去,须臾化作一片云。此次慕阳去,就是要化作一朵浮云,随风而去。

  她们来此是瞒着陵鱼族的人,若让彦钦知道,必然会死命阻拦。因此慕阳身边只有叙白的一个木傀儡为伴,她上山的背影着实孤单。

  连城低头看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心下一横叫住她:“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你?”慕阳看着在雪地中走路都艰难的连城,眼中满是怀疑。

  “对。”连城走上前去:“此地虽无野兽,但到底还要个收尸人,等你死后,我将你尸骨收敛了,给你立个碑,也不至于让你成为孤魂野鬼,家中人吊唁都无迹可寻。”

  其实连城并非单纯的良善之人,也非能够为旁人舍弃一切,一心为人的那种。她很惜命,一直觉得自己能活到如今并不容易,若是之前,她还看得洒脱些,大不了死了重新读档。可现在,她舍不得死。

  而眼下,她自然有几分自己的私心,却也不愿见一生情路坎坷的慕阳死前也是形单影只。

  “那,好吧。”

  虽然答应下,但慕阳并没有管她,自顾自往前走。快到山顶前她打开酒塞喝了一大口,轻声吟唱道:“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慕阳公主善音律,这《清平乐》虽不是她最拿手的,却是叙白最爱听的。

  在幻境中连城见过,等春季降临,冰雪消融,慕阳便会带着叙白离开北海上岸,在大海前边吟边跳,艳色长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到此时叙白会很认真地看慕阳,似乎要将她音调动作都记在脑海中,即便他那个樟木脑袋很难记住事。

  估计慕阳已经醉了,竟然在这雪地中开始跳舞,袖间的叙白掉落地上,滚落两圈,面朝慕阳掉落在雪地中,似乎也在欣赏慕阳的舞曲。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气温开始降低,连城冷的牙齿都在发抖。一壶酒已经见底,慕阳彻底醉了,身子一转,脚下不稳,竟然直接摔在地上,叙白离她咫尺之远。

  天地一片白茫茫,慕阳身上的红裙是开在天地间唯一的花。烈酒侵蚀她的意识,慕阳轻笑两声,将叙白拉过来,和他十指相扣,又唱道:“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最后一句还未唱完,她的裙角开始燃起火焰。连城下意识退后,眼睁睁看那火焰将红花烧成灰烬,耳畔仿佛还回想刚才悦耳的吟唱声,眼前已经是令人森然的骸骨。朝为红颜,暮为白骨,人之一生,大抵如慕阳这一日。

  再大的火在冰封万年的寒雪中也微不足道,很快就熄灭。灰烬之中有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颇为夺目。

  这便是摄魂珠,价值连城不说,更重要的是世间难寻。当初瑾渊为复活华婼,费尽心机才找来那么一颗。也难为彦钦族长能为女儿费那么大力气找来这么两颗。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即便有摄魂珠也不能有逆天改命,否则必遭天谴。

  珠子中藏着殷雪衣和慕阳的灵魂,慕阳肉身已灭,灵魂随之入轮回,殷雪衣的灵魂会自己回归本身。连城将两颗珠子收好,打算给彦钦族长还回去,也算个交代。

  可她还未将摄魂珠收入囊中,便见两颗珠子突然向另一个方向飞去。连城看去,只见黑色衣袍一闪而过,她高喊道:“成蹊,将摄魂珠还给我。”

  一身黑衣见不得光,还藏头露尾不干好事的,除了成蹊,连城想不到其他人。

  此刻她也顾不得自己根本打不过成蹊这个事实,只是想着若成蹊夺走摄魂珠,必然会对其他人不利,因此脑子一热直接追了上去。

  原本连城没对自己能追上成蹊抱多大希望,却没想到刚下山没几步,便见成蹊站在不远处看她。

  既然已经被戳穿,那就没必要再顶着言宁那副皮囊,此刻他已经变回原形,依旧和当年一样,黑衣黑发,嘴角噙着笑,看向连城的目光并不凶狠,甚至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善意。

  当真是数百年不变的讨人厌模样。

  “把摄魂珠还给我。”连城觉得自己也是被瑾渊宠坏了,此前面对成蹊腿脚发软的她现在敢和成蹊叫板。

  成蹊并不恼怒,换言之,他一向不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即便杀人,也是带着笑容:“连城,我真的对你很失望,你知道,此前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没见过要杀我的厚望,别假惺惺的,将东西还给我,不然我……瑾渊,不会放过你。”

  “哦,原来如此。”成蹊将摄魂珠收好:“我想你如今为何这般威风,原来是傍上瑾渊这个大树,想你刚来我身边时,是不是对我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原书中的连城或许一开始被成蹊外表所蒙骗,为他动心。但现在的连城,只觉得恶心,恨不得能撕碎成蹊的脸,将他狠狠碾碎,再也看不到他那令人作呕的笑容。

  但她没有能力,甚至她还未动,成蹊便身形一晃,在她肩膀上留下一道伤口,随即晃到她面前,紧紧扼住她的脖颈,如蛇信子一般冰冷的气息喷洒在连城颈间:“既然你那么自信,要不我们打个赌,看在我杀死你之前,瑾渊能不能来救你?如果赢了,我自然会离开,输了,你就到阴曹地府,和瑾渊讨说法吧。”

  毫无意义的打赌。但成蹊想看到的,就是连城在临死之前的挣扎,那种毫无希望依旧不放弃到最后希望破灭的挣扎,他觉得很有趣。所以他选择扼死连城,他要享受生命在手间流逝的感觉。

  “咳咳,你这个……卑鄙……小人。”

  “你的瑾渊魔君倒是君子,可惜,你只能死在我这个小人手中,等你死后,我便又能拿到一颗摄魂珠,”

  连城根本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两颗摄魂珠已经被他夺走,哪来的第三颗?

  可她未来得及想那么多,成蹊的手不断缩紧,连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突然,连城眼前闪过一道金光,正中她额间。浓郁的灵气从脑中扩散到四肢,连城下意识一掌劈开成蹊。成蹊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很快就闪身躲开。

  然而下一刻,却见连城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弯弓,发出金黄色的光芒,虽然光芒忽隐忽现,但成蹊依旧认出她手中的便是极乐弓。

  未等成蹊从连城何时拿到极乐弓这件事中反应过来,便见连城弯弓搭箭,箭头指向他,两指松开,箭矢向他飞来。

  一次能在极乐弓下逃脱是侥幸,两次是运气,连城不信凭成蹊的实力可以躲开第三次。

  然而却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个什么东西,挡在成蹊面前,在一声尖锐的叫声后魂飞魄散,成蹊趁机消失无踪。

  如果是灵犀或者华婼任何一个人在,成蹊都不一定能逃走。但连城不行,射一箭已经耗尽她所有灵力,等成蹊彻底没踪影后连城身子一软跪倒在雪地中,一口鲜血喷洒在雪地上格外醒目。

  刚才那声尖叫她听得很清楚,是狐狸的声音,看来成蹊复生,后面另有高人相助,很可能是狐族。若让瑾渊查下去,或许就能揪出成蹊。成蹊不除,后患无穷。

  连城满心都希望能回去告诉瑾渊这个消息,但她刚站起来便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好像被抽离骨头一样,根本无法支撑她站立。

  清醒的最后一刻,连城感觉自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瑾渊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连城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更大的黑暗吞噬了意志。

  目盲

  连城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许多人,梦过许多事,她重启八次,在这异世踽踽独行数十年,可最后都如过眼云烟,随风消散。一阵倦意袭来,她感到自己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似有光芒在召唤,连城一步步走过去,只差最后一步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好似在唤她的名字,声音凄凉,充满不舍与痛惜。

  我还不能死。连城心想。还有人等着她,她不能死。

  可事与愿违,光芒被黑暗笼罩,要将她吞噬。前方是未知秘境,脚下是万丈深渊,她想往回逃,但刚转身,便被人狠狠一推,径直掉入那深渊之中。

  她想大叫,但却叫不出声,身上的荆棘在纠缠她的血肉,耳畔的呼唤越发清晰。连城努力伸出手,想抓住一线生机,即便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至少,至少,再让她回去,回去看那人一眼。别不声不响走了,让他哭的那么惨。

  “连城,连城。”呼唤声犹在耳畔。连城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不清。

  “连城。”瑾渊握住她的手,激动地快要落泪:“终于醒了。”

  意识慢慢复苏,全身似乎都在疼痛,尤其是肩膀上,好像被刀割一样,还有眼睛,怎么依旧看不清楚。

  “瑾……渊。”连城张了张嘴,艰难吐出几个字:“你在哪?”

  她纤长的睫毛微颤,茫然且无助。没有回应,连城突然慌张起来:“瑾渊,瑾渊,你在哪?”

  “我在这。”瑾渊坐到她身边,心跳如雷,声音带着不自信:“我在这,我就在你面前,连城,你看看我,我求你看看我。”

  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连城也要哭了,眼泪将视线模糊,越发看不清楚。手漫无目的摩挲,瑾渊故意松开她,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看她胡乱寻觅的样子,一时分不清是该为连城心疼还是为自己伤心。

  “做什么呢?”女子爽利的声音插进来,直接过来捏住连城纤细的手腕:“阴虚肾亏,积年沉疴,被人重伤后又过度耗费灵力,更在雪地冻了大半天导致高烧,把一双眼睛给烧坏了。”

  她说起来倒是平淡,但落在连城耳中无异于惊雷,她瞎了,还没做什么便瞎了。

  “师父,可还有办法补救?”瑾渊焦急地问。

  能让瑾渊叫一句师父的,除了华婼再无他人。

  也不知华婼此刻是何表情,总之连城并未听见她回答,只听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崩碎一地。瑾渊又在拿其他东西出气。

  若不是现在浑身无力,连城也好想拿其他东西出口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的结果她如何都不能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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