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付

  手术灯还持续亮着,范志芳坐在里面的凳子上,宋惟宁站在外面的走廊边。

  七点半,梁琰过来了,还带来一件男式羽绒服,宋惟宁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就只有下楼扔垃圾时穿的薄毛衣,事发突然,居然到现在也没觉得冷。

  但梁琰怎么知道……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宋惟宁默默套上衣服,有点大,袖子长得能把他半个手掌都罩进去。

  “我把肉肉接我那儿去睡一晚吧。”梁琰建议。

  宋惟宁本来觉得应该把佑安送回家去,可他出门那时候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现在家里钥匙也没有。

  再说了,就算把孩子送回去,他也不可能把他单独留在家里,再来医院守夜。

  宋惟宁低头看看佑安,小朋友从起初发生变故时的害怕惊慌,到现在在手术室外干等两个小时,只觉得医院好无聊,窝在爸爸怀里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

  现在情况不明,也不知要等多久,让梁琰帮忙的确是最恰当的选择。

  “谢谢,那就麻烦小琰姐了。”

  “这么客气。”梁琰拍拍他肩膀,“你也放宽心,会没事的。”

  “你回去路上小心。”宋惟宁想把他们送到门口,梁琰没让,说是她老公送她来的,就在下面车里等着,宋惟宁也就放了心,和佑安嘱咐两句,让他和梁琰去了。

  到晚上八点半,手术灯才熄灭,宋文锋被推出来,情况稳定,是因为在楼梯上摔了一跤牵动创口造成的内出血。

  床一路被推进病房,宋惟宁跟着,却在门口被范志芳拦住了。宋文锋其实已经苏醒过来,但却不允许宋惟宁进去探望。

  “不回去吗?”杜栩杨走过来问,他连春节都没休息。

  宋惟宁摇摇头,没说话。

  “他们已经没事了。”杜栩杨淡淡道,抬眼看向那个病房,他才从那里出来,宋家父母已经睡了,今天绝对没打算见外面这个失魂落魄的儿子。

  可宋惟宁还是执拗地坐着。

  “一个个都犯傻。”

  杜栩杨也不知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说出来他自己都不可思议,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留下宋惟宁仍旧孤零零坐在走廊里,一直到晚上十点,那道封锁令都没解开,整个走廊一片安静,静到让人发慌。

  可医院不是收容所,终于还是有护士过来,对他说不允许非陪护家属留宿,让赶紧离开。

  宋惟宁只好走出医院大门,在暗处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越到夜里,风越大温度越低,他身上的羽绒服厚实保暖,但腿却有点儿冻僵了。

  他想给程城打个电话,他为他受了伤,他还连问都没问一句。

  但是,一想到今天分别时那个人的眼神,宋惟宁又觉得,无法自抑的难受和胆怯。可也是那样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该给他个解释。

  宋惟宁仿佛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一直是靠程城在维持,而他似乎什么努力也没做过,哪怕现在,程城没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也就一直没有想到要主动。

  宋惟宁拨出号码,长久的等待后,提示无人接听。

  宋惟宁又拨了一遍,依旧如此。

  已经睡了么?宋惟宁握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想发条微信,却直到手冷得快没知觉,输入了无数遍,又撤回无数遍,也没能发出半个字。

  还是当面说吧。

  宋惟宁招停一辆出租车,从医院直接开到幸福里小区,来到熟悉的楼宇前。那个窗户还是一片漆黑,上楼试着敲了下门,没人来开。

  真的睡了么?还是没在这里住?宋惟宁看一眼依旧沉寂的手机,等了一会儿,又再度回到街上。

  天似乎更冷了,他搓了搓手插进兜里,漫无目的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到得一个公交站,用电量岌岌可危的手机刷上一趟末班公交。

  窗外城市的夜晚依旧车水马龙,宋惟宁靠在座椅上,想着如果现在在路边看见一家快捷酒店,他就下车去开个房。

  但遗憾的是,他连身份证也没带。

  宋惟宁自嘲地笑了笑,却在这时,窗外掠过一个招牌的红影,宋惟宁心头一动,在车子报站名的同时飞奔下车。

  “哎!你忘了刷卡!”乘务员提醒他没刷下车卡。

  宋惟宁听见了,但他着急往刚才的来路跑,那幢大楼非常显眼,他就一直盯着那个霓虹灯打亮的招牌,找到大楼的下面。

  大概因为写字楼里还有人在值班,外墙上的窗户灯有几扇亮着。门卫昏昏欲睡,宋惟宁没受什么阻碍就进到楼里,搭乘电梯到达他唯一来过的楼层。

  玻璃门需要指纹识别,但宋惟宁一按它就开了,就算只来过一次,他的指纹也被录在里面,就仿佛以后注定会成为常客。

  中央空调还开着,很暖。

  办公室、会客厅、茶水厅……宋惟宁其实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来的,他本想只要有个能让他呆一夜的地方就好。

  但当看见最里面那扇门,上面“总经理办公室”的挂牌,他还是鬼神神差走过去,轻轻扭了下门把手。

  咔哒,门应声而开,竟然没有锁。

  宋惟宁意识到这个事实,脑子里立刻冒出一个念头,里面有人!难道是——

  他推开门,办公室里没亮灯,但隔间那边有一缕昏弱的灯光,宋惟宁走过去,这里全部铺着地毯,踩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可走着走着,脚下碰到一个东西,发出类似玻璃碰触的声音,宋惟宁低头一看,是个高脚酒杯,还有个空了的红酒瓶。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儿,宋惟宁眉头一皱,把酒杯酒瓶捡起来,放在旁边的桌上,然后绕到隔间。

  这里酒气更浓,茶水柜上还倒着一只酒瓶,红色的酒液淌到地毯,化作一滩异色。

  而那个似乎喝醉的人就伏在钢琴上,额头抵着交叠的手臂,不知是睡是醒。

  原来真的没听到电话……

  但喝酒的理由也不言而喻,宋惟宁心里抽疼,他应该早点联系程城的。

  不能让人就这样睡,那边有沙发床,宋惟宁走过去,打算把人搀扶起来。却刚把手碰到那人高耸的肩膀,忽听喃喃一声,“惟宁……”

  似在梦呓,又似察觉到他靠近。然而后面却没有了下文。

  宋惟宁等待片刻,见不再有动静,才伸手把程城扶住,架起他一侧胳膊,有过一次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这次还是稍微顺手些。

  才把人抬离琴凳,程城似乎感到不适,忽然喉间逸出一声闷哼,大力推开扶着自己的手,站在原地摇晃几下,连眼睛都没睁开,又朝宋惟宁这边倒了下来,重重将人扑倒在钢琴上。

  整排黑白键齐齐响起,铁锤一般,发出巨大的和弦音。

  宋惟宁头就挨着琴身,顿时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脑子里嗡嗡直跳。

  而俯在他身上的程城,眉头紧皱,似乎也被这声音惊得清醒了些,迷离的眼睛动了动,待看见面前的人时,微微睁大。

  “……惟宁?”

  这样正面对着,宋惟宁能清楚瞧见程城额角的伤,狰狞的指节长的一道,只差毫厘就挨到眼皮。

  宋惟宁自责又心疼,想着等程城睡下了,他得去找个药箱。

  但程城此刻盯着他,像个专注的孩子似的,有点懵懂,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宋惟宁轻叹口气,柔声道,“是我,可以先起来吗?”

  听到宋惟宁的声音,程城眸子里被酒意晕染的光有一瞬间凝滞,像是震惊,又像是怀疑,但下一秒却只有愈发的汹涌难测。

  “惟宁……”

  程城抬手,轻轻抚摸面前人的脸,从眉间一直勾勒到下颌,又在最后那个弧线处辗转流连,细细摩挲。

  “程城……你喝醉了?”

  宋惟宁试着确认,程城刚刚明显是醉了,但现在看起来又不太像。

  如果他没醉,那宋惟宁想和他说话,想和他道歉,也想告诉他自己的心。

  可他又不自觉被程城指尖带起感受,眼睛也不受控地被他视线勾住,只觉得这双凝视的深眸里,有种风暴似的东西逐渐凝聚、疯狂,像龙卷一样把周围所以都席卷一空,任谁都逃不过那种致命的引力。

  恍惚中,视野朦胧了。那股让人昏沉、迷醉的酒味儿更近了。

  然后,从嗅觉转化到味觉,程城把口中葡萄酒的余韵温柔地渡了过去,让宋惟宁在纠结中备受折磨的心,也品到这甘甜的美好味道。

  教人沉溺其中,渐渐难以自拔。

  空调是热的,那盏灯是热的,羽绒服也是

  热的,宋惟宁后颈开始沁汗,毛衣已经被掀起一半,那只四处摸索的手转而开始往下走,宋惟宁好不容易拾起理智,用力把它按住了。

  “惟宁……别走……”

  “别再走了……”

  暖色晕染下,程城眼角似微微发红,瞳孔里的火焰,一点点开始燎原,直烧到宋惟宁胸口,烧到正剧烈跳动的地方。

  砰砰……砰砰……

  再听不见其他,除了钢琴的和弦偶尔响在寂夜里,一时有一时无,一时深一时浅,同这心跳渐渐融为一体,和成一曲协奏乐章。

  ……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是黑的,屋里唯一一盏灯不知何时灭了。窗外隐隐有月光洒进来,照亮一方暖室,不知今夕何夕。

  宋惟宁浑身只有脖子还能动一动,他吃力地转过脸,抬头,就撞进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眸里,夜空独有月亮没有星星,或许星星都进到那双眼睛里去了,所以它们才那样灼亮。

  宋惟宁看得好一阵失神,直到腰上传来柔缓的按摩感,他才猛然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他整个人几乎完全趴在程城身上,头就枕在对方颈窝,而两个人……什么也没穿!就这样光着叠在一起,在程城办公室的沙发床上。

  周围地毯上散落的衣物一片狼藉,摔倒的钢琴凳、矮几上的罐状物、空气里潮热的气息,以及身上某处传来的怪异感觉……

  这些无一不在提醒宋惟宁,不久前像做梦一样激烈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醒了?”深沉的嗓音带笑,“你晕过去了。”

  宋惟宁又想把脸藏起来,可这次无处可藏,躲哪儿都是那个人浓郁的荷尔蒙气息。

  “刚给你洗了澡,还难受吗?”

  程城边说,听到宋惟宁轻轻哼了一声,按摩的力度又稍稍放缓。

  这个办公室的隔间还有单独的淋浴室和健身房,宋惟宁原本是不知道的,但现在他知道了,却为时晚矣。

  又恼又羞,羞多一点儿,宋惟宁想起不久前想质问却被迫中断的问题,“你那些……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什么时候……”

  程城轻笑,“从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就准备着了。”

  “你……”宋惟宁觉得看走了眼。

  会在办公室准备那些不可描述的东西,程总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让你舒服一点。”完全的据实以告。

  “别说了……”

  宋惟宁想说这不是关键,因为那些东西难道不应该放在卧室才更合理么?

  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能用得上的卧室,但也不至于放在办公室里吧。

  虽说这次,的确是他自投罗网了吧。

  “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程城把两人身上的毯子朝宋惟宁肩膀上拉一拉。

  宋惟宁也的确是又累又困,刚要闭眼,突然想起,“你脸上的伤!”

  “我自己处理过了,不碍事。”

  宋惟宁还想凑近了看看,被程诚按住肩膀。

  “不会毁容的,放心。”

  谁担心这个啊?宋惟宁只好又躺下,睁着眼看窗户的方向,“……明天上班么?”

  “还在放假呢。”

  真是三好员工。再说其实早就凌晨,应该算今天了,不过程城没说,怕宋惟宁想到医院的事,睡不好。

  宋惟宁把头靠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沙发放下来吧,我这么压着你很重。”

  程城却摇头,“不重,这样很好。”

  可两人某个地方挨得太近,宋惟宁还是有点别扭,他稍稍挪了一下,程城就配合地也往外去了点儿,让宋惟宁小半边身子挨着沙发靠背,大半在自己身上。

  只是手还是缠着腰,半点没松,“这样抱着你,你就不会再跑了。”

  宋惟宁听着程城这句话,想到白天在救护车上看见的那个身影,心里一阵酸涩。

  “程城……你放心。”

  宋惟宁只说了这三个字,但程城却听懂了。他应了一声,然后在宋惟宁发顶上吻了一下,“睡吧,明天我陪你一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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