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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逸看了一眼满树的果实,又凝眸看着身边的少女,面带笑意悠悠道:“弱水三千,取一瓢饮,足矣。”

  欢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一转眼,月亮已经升了起来。

  夜空中落絮飘舞,如同漫天飞雪,纷纷扬扬。

  月色洒满湖面,清波澹荡,水光潋滟,映照着岸边的一对璧人。

  紫游默默依偎在屏逸身边,听着琴声在他指间流淌,感觉眼前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幻梦,她真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要醒,可是,天界会放过他们么?

  旁边的高脚灯台上燃着半截红烛,火焰在风中不停地摇曳着,明灭不定,就像不可预知的未来,令人心忧……

  一曲弹完,屏逸从袍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转头看向她,微笑:“这个还给你。”

  “浣梦笛!”紫游愕然,脸上瞬间掠过了一抹惊喜,伸手将玉笛接了过来。

  “怎么会在你这儿?”她爱惜地抚摸着笛身,如同故友重逢一般喜悦,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你和扶南交过手?”

  当初,是扶南从她手中夺走了浣梦笛,此时她便想当然地以为,是屏逸从他手里又夺了回来,却不知其中那段曲折。

  “我和他确有交过手,但浣梦笛却不是从他手中拿到的。”屏逸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扶南制造了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傀儡,并将浣梦笛交给了她,为的便是以假乱真。”

  紫游心里一跳,不禁睁大了眼睛:“这么说,你亲眼见过那个假的‘我’咯?”

  “是。”屏逸轻轻点头,不禁又想起了招摇山上那撕心裂肺的一幕,眼眸顿时变得阴郁起来,仿佛乌云遮蔽了月光,“扶南利用那个傀儡在东荒挑起事端,借此来吸引天界的注意,混淆视听,顺便将我引去东荒,好趁机救出灵觉。”

  “那个大魔头当真是可恶至极。”事情虽然都已经过去了,可紫游还是忍不住有些愤慨,“你们都被他给骗了。”

  “我当时担心你的安危,只想尽快找到你。”屏逸顿了顿,语气微微发生了变化,“那天,当我赶到招摇山的时候,恰巧看见……看见那个傀儡被卫介的剑阵所伤,当时她奄奄一息,手中又握着浣梦笛,我一时间难辨真假,错把她当成了你……”

  说到这里,他眉宇间掠过了一阵波动,心中百感交集。

  “所以那时,你以为我已经……”紫游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惆怅。

  “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她含情脉脉地握住了他的手,眼波盈盈如秋水,充满了疼惜。

  屏逸沉默了片刻,复低低开口:“那个时候,我差点儿就杀了卫介。”

  什么?紫游耸然动容,眼神里掠过了一丝惊愕——他竟然为了她,已经和卫介反目成仇?

  “他本是奉了东皇之命前去截杀你的,我赶去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屏逸叹了口气,神色冷定,不紧不慢地道,“虽然死在他剑下的只是个傀儡,但他却是真的对你动了杀心,所以我并不后悔当时对他所做的一切。”

  紫游动了动嘴角,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只怕那位执剑上仙早已视她为仇敌,巴不得除之而后快,既然他要痛下杀手,那么以后她也无须对他客气。

  “如果以后他再敢接近你,”屏逸的声音蓦地寒峻起来,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意,“我会毫不犹豫地宰了他。”

  “算了,不提那个讨厌的家伙了……”紫游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展颜道,“现在我们久别重逢,浣梦笛也失而复得,应该高兴才对嘛,你说呢?”

  屏逸看着她眼中璀璨的光芒,不由得弯起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更值得高兴,有她在的每一个瞬间,都弥足珍贵,所以,何必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可是,种在她身上的“一线牵”始终都是个隐患,灵觉随时都有可能危及她的性命,说不准哪一天她就会……一想到这些他便如坐针毡,脊背发寒,仿佛头顶上无时无刻不悬着一把利剑。

  “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去蓬莱。”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说了一句。

  “去蓬莱?”紫游不禁一愣,“为什么?”

  屏逸若有所思,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想,凭借鸿涯真人的独门秘术,再加上我从旁协助,或许可为你解除‘一线牵’。”

  “鸿涯真人?”紫游神情一变,忍不住问,“你说的可是那位酿制‘寒烟翠’的上仙?”

  当初正是拜“寒烟翠”所赐,她差点丢掉了性命,不过却也因祸得福,在屏逸的帮助下得以提前幻化成了人形。

  “不错。”屏逸点头,“正是他。”

  紫游一脸哭笑不得,忍不住嘀咕:“看来,我和这位蓬莱上仙还真是有缘啊……”

  “也不知他现在出关了没有?”屏逸低低沉吟,眉目间思虑重重,“前两日我派飘风前往蓬莱打探消息,眼下他也该回来了……莫非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紫游听他说起过谍灵网,也听他提到过飘风这个人,想来以飘风的能力,探查如此简单的事情,当不至于耽搁如此之久,难道是这期间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

  “罢了,不等他了。”屏逸思量了片刻,断然道,“明日我们便动身去蓬莱。”

  “可是……”紫游不免有些担忧,“如果鸿涯真人尚未出关或是不肯帮忙,那该怎么办?”

  “鸿涯虽然性情冷僻了些,但却有一副侠义心肠,何况昔日我曾屡次对蓬莱施以援手,如今我有求于他,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屏逸思量片时,很有把握地道,“就算他还在闭关修炼,我也自有办法令他出关。”

  紫游点了点头,笑得甜蜜又安心。

  屏逸将身边的人拥入怀抱,柔声道:“放心,有我在……”

  “有你在,天塌下来我也不怕。”紫游依偎在他的怀里面,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梦乡。

  一夜安眠,她睡得很踏实,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两人收拾妥当,一同走出无忧谷,在他们身后,上下石牙迅速咬合,峭壁旋即恢复如初,不留一丝痕迹。

  两人正要离开,忽见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对面。

  屏逸一看到那个谍灵,眼神顿时变了一变。

  对方向他俯首行礼,态度谦卑而恭敬:“属下澄光,见过主尊!”

  “澄光?”紫游喃喃,打量着对面挺拔纤瘦的男子,“你也是谍灵之一?”

  对方诧异地瞧了她一眼,点头回应:“是。”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来的是你?”屏逸皱眉,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按照谍灵守则,如果没有他的特别指示,唯有在谍灵之首出现意外的情况下,副手才能代替前者,来向他复命。

  而此时,澄光的突然出现,恰恰说明飘风发生了意外,无法前来。

  三途河畔

  “主尊要去蓬莱?”澄光不答反问,语气急切。

  屏逸锁紧双眉,审视着属下,颔首:“正是。”

  澄光忙道:“蓬莱去不得。”

  “怎么?”屏逸一惊,下意识地与紫游对视了一眼。

  澄光无声地叹了口气:“鸿涯真人已经在昨日暴毙身亡,神形俱灭。”

  “你说什么?!”屏逸大吃一惊,不禁耸然动容,“鸿涯……死了?”

  “鸿涯真人法力高深,他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紫游也甚为震惊,一时间难以相信。

  “此事千真万确。”澄光皱了皱眉,觉得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更加出人意料的是,那些蓬莱弟子众口一词,纷纷指认……主尊就是杀害鸿涯的真凶。”

  “什么?”屏逸心里一跳,眼神瞬息万变,冷冷拂袖道,“笑话!”

  “他们……他们凭什么这么说?”紫游忍不住心头火起,愤愤不平,“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嘛!”

  “属下自然知道此事颇为蹊跷,可那些蓬莱弟子却是一口咬定,并且已经……”说到这里,澄光忍不住叹了口气,面色忧虑,“已经将此事告上了天庭。”

  “什么?”紫游又惊又气,忍不住恨恨跺脚,“真是太过分了!他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冤枉好人?”

  与紫游的愤怒相反的是,屏逸却一直很冷静,心绪丝毫不乱,依然从容不迫:“三界之中,能杀死鸿涯的人寥寥无几,偏偏是在我们要去蓬莱的当口,他却突然被害……”

  难道是……紫游心头一震,顿时恍然大悟。

  “是灵觉!”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眼神里满是恼恨,“一定是那个大魔头干的好事!为了不让鸿涯真人助我化解‘一线牵’,灵觉竟然赶在我们去蓬莱之前除掉了他……”

  “我早该想到的……”屏逸的眼神沉了下去,眉宇间有解不开的烦忧:现在鸿涯已死,解除‘一线牵’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澄光急道:“如今东皇已经派大司命下界,要召您回天庭查问此事,大司命找不到您的下落,于是抓走了飘风,想逼您现身。”

  “逼我现身?”屏逸面色冷然,神情间掠过了一丝不屑,忍不住开口讥诮,“向来只会用这些卑劣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澄光忍不住提醒:“大司命此番奉命前来,有恃无恐,怕是不会和您善了,请您务必多加小心!”

  “敢动我的人……”屏逸面沉如水,眼里瞬间掠过了一道冷芒,挑眉道,“他在什么地方?”

  澄光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回答:“阴阳分界之地:三途河畔。”

  “三途河畔……”屏逸心念电转,立即洞察了大司命的用意,不禁微微冷笑,“不过是枉费心机。”

  紫游却不明其中缘由,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引你去那种地方?”

  屏逸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着她,柔声嘱咐:“眼下蓬莱是去不得了,不如你先回谷中等我,我稍后便回。”

  “我不回去……”她摇摇头,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去救飘风。”

  “乖,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屏逸拍了拍她的肩头,耐心相劝。

  “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和我在一起的嘛?”紫游神情沮丧,怏怏不快地撂开了手,“说过的话不算数……这么快就变卦了。”

  “说过的话我当然都记得,岂会食言?”屏逸凝视着她,一脸认真,柔声安慰,“我只是不想让你涉险。”

  “我明白了,”紫游叹了口气,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你是担心我会拖累你,所以才不肯让我跟着去。”

  屏逸怅然摇了摇头,声音异常温和:“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反正我知道你要去哪儿,”紫游顽皮地转了转眼珠,低低咕哝,“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带她去,怕她会有危险,不带她去,又怕她会不开心,擅自行动。屏逸一脸无可奈何,想了想,最终却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说到底,那些阴谋陷阱算不得什么,也并不能打垮他们,惟有离别才是摧心断肠、伤人至深的,哪怕只是须臾之间。

  所以,就算前方荆棘密布、阻碍重重,既然已经决定同生共死,那又何所畏惧?

  那一刻,两个人把手紧紧握在一起,含笑相视,目成心许。

  三途河位于阴阳交汇之处,是生界与幽冥的分割线,河水昏黄,深不可测,无数死灵在波涛中沉浮哀嚎,被水流导向深浅不同的三途,根据生前的罪业轻重,接受不同等级的惩罚。

  曼珠沙华沿河盛放,赤红如血,妖艳迷离,如同燃烧着的烈火,为那些绝望的魂灵照亮了通往彼岸的路途。

  三人来到三途河畔,站在花丛中环顾左右。

  这里不见有活人的踪影,只听见周围阴风凄厉,鬼哭啾啾。

  “噫,怪瘆人的。”紫游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那只手温暖而稳定,令人觉得心安。

  屏逸用温柔的眼神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握紧了她的手。

  紫游会心地笑了笑,看着一同前来的谍灵,忍不住问:“你确定飘风是被抓到了这里?”

  “是,”澄光边说边扫视四周,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我能感觉得到,飘风就在附近。”

  谍灵与谍灵之间,存在着某种奇特的心灵感应,而此时这种感应是如此得强烈,他可以断定,飘风必然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紫游微微皱眉,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两个人正说着,忽听屏逸道:“你们看那里!”

  紫游和澄光齐齐转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刹那间不由得愣住——

  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上,有一团淡淡的光正在上下浮动,那团光就像是一个透明的大茧,将其中的某个人严密地包裹在里面。

  周围的恶灵纷纷被那个逆流的“茧”吸引过去,疯狂地扑击撕咬,试图将里面的人分而食之,虽然徒劳无获,却始终纠缠不放。

  “茧”里面的人静静平躺,双目闭合,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对身边的事情竟是一无所觉。

  那个“茧”被周围的恶灵推推撞撞,竟是逆水前行,朝着他们这边飞快地漂了过来。

  “是飘风!”眼瞅着河面上的那团光离他们越来越近,澄光终于认清了“茧”里面的人,神情顿时难掩激动,欢喜地道,“上苍保佑,他还活着!”

  如果他已经死去,那么方才的心灵感应根本就不会出现。澄光不禁轻舒了一口气,心下稍觉宽慰。

  “那个人就是飘风?”紫游转头看着旁边的谍灵,流露出诧异的神情,“没想到你们的容貌竟如此相像……”

  如果不仔辨别,她还以为躺在“茧”里面的是第二个澄光,虽然曾经听屏逸说过,谍灵的身体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面容稍有细微差别而已,如今亲眼得见,她还是忍不住为之咂舌,细看上去,何止是身躯相像,就连容貌都有七八分类似呢。

  说话间,那个“茧”越漂越近,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他们的正对面。

  那一瞬,屏逸忽地弹指发出了一个咒术,刹那间,仿佛有阵疾风掠过河面,径直扑向了那个“茧”。

  无形的力量瞬间释放,只听轰然一响,那些包围着“茧”的恶灵,顿时如气泡一般幻灭消失,转眼间荡然无存。

  河岸边,屏逸缓缓抬起了手,隔空将那个“茧”从水面上捞了起来,继而平移到岸边的花丛上面。

  在这个转移的过程中,那个被封在里面的人看上去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茧”其实是一重发光的防御结界,用来保护里面的人。至于是何人所设,不用想也知道,自然与大司命脱不了干系。

  将那个“茧”凝定之后,屏逸忽然翻转手腕一掌劈落,隔空破开了那重防御结界。

  “茧”消失的一瞬,躺在花丛上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眼,一跃而起!

  “飘风!”澄光看着苏醒的同伴,不禁喜形于色。

  然而那个刚刚醒来的人却没有理会他,只是脚踏花叶悬身于半空,眼含讥讽,冷冷俯视着他们,嘴唇无声翕动,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亲切的感觉。

  “他在说什么?”紫游审视着对方的神情,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然而话音未落,眼前出现的景象顿时令她目瞪口呆,神色大变。

  那一刻,周围的曼珠沙华骤然发出了红光,花朵齐刷刷地离开枝头,纷纷飞向半空,井然有序地排列组合在一起,转瞬间便化作了一条赤色巨蟒!

  “不好!”那一刻,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恍然大悟——刚才对方并不是在跟他们说话,而是在念动咒语!

  咒语的最后一个字刚刚吐出,那条赤蟒即刻便活了起来,在空中一个蜿蜒盘旋,随即俯冲下扑,对着他们三人张开了血盆大口。

  决不妥协

  “啊?!”紫游和澄光齐齐惊呼,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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