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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透过无数的小水滴,睁大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

  果然是九天仙境,与尘世的景致简直判若云泥,这里钟灵毓秀、清幽明净,毫无一丝尘杂气息。

  “这是朝华圃,”屏逸随手一指旁边那一大片奇花异草,“里面的灵芝仙草都是我亲手种下的。”

  “哇,这么多!”她不由得赞叹了一声,逐一看过去,竟没有一株是认得的,“吃了这些就可以长生不老么?”

  “有些服用之后可以增寿,有些却只能疗治疾病。”屏逸边说边从蜿蜒曲折的玉石小径上翩翩行过,侧眸看了她一眼,温声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给你治伤,其他的倒是其次。”

  她随他一路向前,经过云中浮桥,又转过一片飞流直下的瀑布,只见不远处云飘雾动,紫气缭绕,隐约有祥光闪烁,一团团雪白的云霭不断地从底下汩汩冒出,随风缓缓升入空际。

  “这里便是幻波云池,”屏逸在岸边的一株千夜梨下驻足,瞄了一眼池中,“你只须躺在里面,不消半个时辰,身体便可复原。”

  “幻波云池?这就是传说中的万云之源?”她眨了眨眼睛,惊奇地凝视着下面,只见池中云涛弥漫,翻涌如海,透过云中空隙,可见池底波光晃漾,一眼望去,那水竟是若有似无,深不可测,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不错。”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倒还有些见识。”

  然而,怔怔注视着云池之中,她心中却隐隐生出疑惧。

  “不用害怕。”仿佛洞察到她的心思,屏逸温声安慰,“幻波云池对于不精熟水性的仙人来说,的确可怕,但对你们鱼类来说,却是个极乐天堂。”

  “真的么?”她眨了眨眼睛,还是略微有些犹疑,目光闪烁不定。

  “别担心,不是还有我么?”屏逸微微笑了起来,用手虚托着云团,手掌轻轻一翻,她便连着云团一起沉入了云池之内。

  她低呼了一声,身体在幻波云涛中上下沉浮,起初小心翼翼,不敢擅自妄动,渐渐地她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在一分分减轻,伤口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愈合。没过多久,身体便轻盈灵动了许多,周身无比舒泰,飘飘然如同飞在云中一般。

  岸边的千夜梨投影于池中,那满树雪白的花朵,映得水波空灵澄澈,树上的每一朵梨花都会盛开一千个夜晚,时间一到便会随风飘落,永不回头,而新的花朵早已含苞待放,悄然取代了前者的芳华,如此循环更替,花无断绝。

  微风过处,花片纷扬如雨下,在空中悠悠打着旋,飘落进云光水影之中,亲昵地粘在她的唇上,她闻到一股清甜的芳香,一如他绵绵的气息。

  她看见他的脸正映在水波上,眉目清俊,温润如玉,眼神似月华般皎洁明澈,却隐含着某种难言的孤寂。她沐着那柔波似的月色,恍恍惚惚,心神如醉……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清方向,不知该游向哪儿。恍惚间,仿佛听到父母的召唤,她凝神分辨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循声找去。

  仿佛游动了许久,她终于看到点点光亮——红的、绿的、蓝的、金的、紫的……五彩缤纷,荧光闪闪,好似一片辉煌绚丽的灯海。

  那是她死去的同族,其中还有她的父母。她飞快地向他们游去,想要加入那漂流的行列,永远跟他们聚在一起。

  可是她游了很长很长的路,他们却依然离她很远很远,她只听得到父母殷殷的嘱托,那声音虚无缥缈,却惊心动魄——

  挣脱宿命的羁绊,争取最大的自由……

  她在心底重复着那句话,却执意向他们游去,不肯回头。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她从梦中醒来。那双满含温情的眼睛正在上方静静凝视。

  她从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一团紫色的焰火,小小的,正在静静燃烧。

  她在池中来回游动了几下,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灵活如初,伤口早已愈合,心下不由一阵欢喜。

  “可觉得好些了?”屏逸微微笑了笑,抬手将一些豆粒般大小的赤霞珠洒落进去,“吃些东西吧,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随着那些鲜红的珠果落入池内,她闻到一股清香在周围散溢开来,腹中顿起饥饿之感。

  她连忙吞下了几颗赤霞珠充饥,只觉酸甜可口,无比香醇。

  “谢谢你救了我。”饱餐一顿之后,很快便恢复了体力,她忽然想起还未曾向他道谢,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有名字么?”他侧倚在池边,姿态悠闲,轻轻一扬袖,拂开了一朵飘来的云彩。

  “有啊,我叫紫游。”她边说边从幻波云池里跳了起来,用胸侧的鱼鳍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虚空,淡淡的紫色字迹闪烁了一下,转瞬便消失无痕了。

  屏逸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许是在猜疑她的真正来历?

  她犹豫了片刻,为了澄清自己,终于还是决定向他道出自己跃入天河的原委。

  云神静静听着,面色虽淡然若水,眼神却亮如星辰。

  作为一个生来便拥有神族血统的天神,他常常为这些凡间的小生命所吸引,他们虽然平凡柔弱,却坚韧执着,不甘心屈服于上天的安排,即便是付出惨烈的代价,也要与宿命相抗衡。也许,这就是令他对那些平凡的生灵肃然起敬的原因?

  其实,凭借自身十几万年的修为,他早已看出,她神清气净,灵台明澈,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孽之属,她原本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

  “以后若有机会,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猜不透他想些什么,沐在他月色般的目光下,她微微有些自卑和不安。

  “哦?”屏逸听见她的话,不由朗朗一笑,低头理了理衣袂,复抬眸道,“你想怎样报答我呢?”

  “我……我……”她一时间哑口无言,羞惭地低下了头。

  他可是云中君啊,天界高高在上的云神,身份显赫,地位尊崇,几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俯仰之间,便可云覆九州、泽被四海。她所谓的报答,对他而言,简直轻如鸿毛,微末如同草芥。

  半晌,她还是抬起了头,义无反顾地说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那一刻,她决然想不到,就是这一声坚定如铁的承诺,令他静如止水的心骤然间漾起了一丝涟漪。

  他微微凝思片刻,轻轻道:“如果你愿意留在这儿,我会很高兴。”

  “你、你真的愿意收留我么?”她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连声音也微微发起了抖,“而且让我留在幻波云池?”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了刚才说过的话。

  “太好了!”紫游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欢喜得几乎要流下眼泪。

  毕竟,神仙紫府可不是一般的生灵能够随意踏足的,更何况是这被称为万云之源的幻波云池,早在天河里时她就听文鳐鱼们提起过,这个地方是它们可望而不可及的,每一次,它们都只能竭尽全力高高跃起,在半空中远远地向云池眺望一眼而已。

  而此时此刻,只因他轻轻的一句话,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留在了这里,若是那些文鳐鱼知道了,该会怎样羡慕又嫉妒啊。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她充满感激地看着他,诚恳地问。

  “这个嘛……”屏逸沉吟了片刻,“那就由你代替泽风,在幻波云池里耕云,如何?”

  泽风?就是那个恩将仇报的家伙吧?她心念电转,暗暗疑惑那家伙怎么如此不开窍,连这样的神仙宝地都不肯好好待着,偏要出去闯祸惹事。

  屏逸轻叹了一口气,眼神寂寥:“自从泽风叛离碧霞宫逃往下界之后,云池内便少了位耕云者,这个位置已经空缺了许久。不知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语气里透着欢喜。

  “先别高兴得太早,耕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轻松,”屏逸轻轻拂了拂落在衣上的花瓣,悠悠道,“其实这也是一种修炼。每天我都会向池中注入新的云团,你的职责就是将它们耕成各种形状,使它们舒卷有致,可是千万不要妄想将所有的云团都耕完,下界的乡野村夫耕得尽良田万顷,却没有谁能够将我满池的云朵全部耕完。”

  “啊?那么多的云彩?”她凝神细细听着,内心不禁涌起了无限崇拜之情。

  看到她既诧异又仰慕的表情,他轩眉笑了笑,然后继续说下去:“你只要量力而行即可,耕多耕少,我不会限定你,你随意便好。”

  她点点头,笑眯眯道:“你真好!”

  那三个字落入屏逸心间,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往日里那些天界同僚的恭维之词以及凡尘中人的祈祷之言,他早就听惯了也听腻了,而此时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让他在忽然间感受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喜悦,那种感觉很微妙,虽然一闪即逝,却令他为之着迷。

  她完全不懂他的心思,想了想又问道:“是不是耕作得多一些,修炼也会进步得快一些?”

  “那是自然。”屏逸回过了神,轻轻点头,微微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也会很辛苦。”

  “我是不怕吃苦的。”她摆动了一下美丽的长尾巴,坚定回答。

  屏逸微微苦笑了一下,眼神转为幽深凄迷:“也许有一天,当你发觉这一切是那么得无趣,你就会彻底厌倦,想要逃离。”

  “不会的!”紫游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保证。

  “你不懂……”他定定注视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因为你还不明白那种蚀心的寂寞有多可怕。”

  听他这么说,她不禁想起了自己身在天河时的那种孤寂和清冷,凡尘的一切都远离了她,没有谁真正在意她,那一百多年的光阴里,她孤独得仿佛死去一样。

  “所以,”屏逸淡淡一笑,眉目平和温润,“假如某一天你不愿留在这儿了,只管告诉我,我绝对不会阻拦你,你可以随时离开。”

  她震了一下,有点讶异地看着他,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那一刻,她很想对他说,只要有你在,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然而,犹豫了片时,她却终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云池遇险

  都说是天上岁月长,此话果然不假,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不动了,一切都好像是处在一种永恒的静寂之中。

  紫游来到幻波云池才不过只有三天而已,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三年那么漫长,但她心里却觉得很快乐。

  碧霞宫虽然宏阔,但在此居住的神仙却是寥寥。云中君以下,除了风雨雷电四位神使之外,宫中只有二十四位仙童负责打理日常琐事。一天的时间里,他们各自忙碌着,偶尔也会停下来谈笑几句,彼此相处倒也融洽。

  云中君似乎并不喜欢空旷清冷的碧霞宫正殿,平日里他一直独居于清幽雅致的云梦楼上。

  云梦楼耸立在云霓雾霭之间,下临幻波云池,与碧霞宫十二殿遥相呼应。站在楼上向下看,能够将整个碧霞宫尽收眼底。

  他常常站在楼上,将眼光投向云池里面乐在其中的她,即使隔了千重云雾,也能一眼便将她找出来。

  而每当此时,她也会抬起头来,仰望着百尺楼上,冲他微笑。

  有时候,她也会把刚刚耕好的云彩推到上空,让它飘到他的面前,然后笑嘻嘻地问他,你看,像不像一艘大船?

  或者对他说,这个看上去是不是很像一朵荷花?

  有时也会跟他笑道,那一团呢,看着好似一匹骏马,是不是?

  ……

  他站在楼上,亲眼看着她将那些云团翻弄铺展成各种形状,或晕彩卷舒,或磅礴飞扬,或旋舞纷披,或连蜷迷漫……

  那一团团云雾经过她的耕作,似乎被注入了某种生命的力量,变得生动而灿烂起来,它们在碧空中徜徉,焕发出别样的美丽光彩。

  她的乐此不疲与以往泽风的敷衍了事形成极大的反差,没过几天,从碧霞宫里飘出的云彩就变得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她的快乐也随着那些云霞一起飘飞在了九天之上。

  为了取悦他,当然也是出于感恩之心,她每天都会为他唱一支歌谣。而他也会以琴声相和,每当这个时候,所有飘动的云彩都会凝住不动,静静聆听这宛如天籁般的乐声。

  在他的召唤下,她会借着空中的云气游到上面去,给他讲一些下界的趣事解闷,而他也会跟她谈起天上的一些事情。

  在交谈中,他渐渐发觉,在自己长达十几万年的岁月里,真正留在记忆中的事情竟然是如此之少,以至于常常跟她说着说着便沉默下去,忽然间便无话可说了。

  反倒是她,虽然只活了短短四百余年,但所记得的事情却似乎永远都讲不完似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跟他渐渐熟络起来,不知不觉间已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这天,云中君被东皇传去太晨宫议事,紫游依然在幻波云池中耕云为乐。

  她原以为入了这碧霞宫幻波云池之中,有了云中君的庇佑,一切灾厄都会远离自己,可没想到的是,在这神界仙地,她还是差点遭了殃,而这一切都怪一个白胡子老头儿——

  那老头儿鹤发童颜,银白色的长须一直垂落到膝盖下面,手里拄着一根鹿头桃木仙杖,也不知是何时走进来的,虽然身子矮墩墩的,但一个光亮的大脑门却分外惹眼。

  一个仙童迎上前去,向他行礼,唤了声“南海仙翁”。

  紫游透过云中缝隙,偷偷瞄着那个老者,满心好奇,不知他来这里干嘛。

  南海仙翁抬手抚了抚白花花的长胡须,笑呵呵地问:“云君何在?”

  “仙翁来得不凑巧,云中君被东皇唤去,至今未归。”仙童恭声回答。

  “这样啊……”南海仙翁捻须沉吟,“那我就在此处等候于他。”

  仙童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仙翁到大殿落座。”

  “不必这样麻烦。”南海仙翁摆摆手道,“你且去忙,让我在这苑中四处走走。”

  仙童见状,只好躬身告退。

  南海仙翁绕着幻波云池悠闲地漫着步子,东瞧瞧西望望,没料到竟被树上熟落的一颗仙果砸中了脑门。

  “啊哟哟……”白发老者一面抬手摸着自个儿的大脑壳,一面低头瞧了一眼滚落在地的青梨,两条雪白的眉毛不由得抖动了一下。

  真逗!紫游躲在云彩后面,觉得那老头的模样甚是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

  “噢?”南海仙翁听到嘻嘻笑声,移步走到池旁,垂目往层层云波之下看去。

  不好!紫游下意识地躲了起来,心想还是不要被他发现为好,免得节外生枝。

  “居然是焰灵鱼?!”盯着池内,南海仙翁两眼发光,不禁喜出望外地道,“没想到云君的池子里还有这等灵物!”

  糟糕!紫游心头一沉,想不到自己躲在这重重云气后面,还是被这白胡子老头给看见了,而且这老头竟然还叫得出她们一族的确切名称呢,瞧他那双瞪得溜圆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不会是想要将她吃掉吧?

  苍天保佑,可千万别!她禁不住在心里嘀咕,战战兢兢地往上面窥了一眼。

  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南海仙翁忽地施展法力,将她隔空捞了起来。

  “啊!”她惊叫了一声,拼命扭动身体,“不要!快放开我!”

  “果然没有看错,的确是焰灵鱼。”南海仙翁眯起眼睛端详着虚捏在指间的紫鱼,两眼放光,高兴地自言自语起来,“我要炼制的仙丹正好缺一味药引,有了你这宝贝,我便不用发愁了,哈哈!”

  啊?!她心里不由咯噔一沉,这慈眉善目的老头竟然要把她抓回去炼药?那她岂不是死定了?

  可恶!她怒目瞪了南海仙翁一眼,趁他分神之际,猛地挣脱了他指间的控制,凌空飞越,一头扎入了幻波云池里面,逃也似地飞速下潜,生怕再被那老头捉住。

  “想逃?”南海仙翁呵呵一笑,反手拔下了一根雪白的长须,捏在手里轻轻一晃,眨眼之间,那根胡子竟然变作了一条长长的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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