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倦鸟归栖

  “王爷。”

  顾绩端着药敲开了丁长宁的房门,果然之前送来的吃的那人动也没动,原封不动的摆在了机案上。

  丁长宁只穿了一件棉织袍子,衬得整个人身形更加消瘦,腹部高高隆起,此刻倒显得突兀了。

  顾绩将药放下,便瞧见丁长宁手上几道伤口渗出了新血,忙惊呼

  “王爷您这!”

  丁长宁闻声茫然的看向被他自己扣伤的手,有几处是他拿刀划伤的,之前顾绩上好药了,他刚刚没注意又将伤口弄破,正渗着血。

  “王爷!长公主她……下官知道您难受,可您还有小世子啊,您现在这样的作践自己,小世子不也跟着难过吗,唉!”

  顾绩抹掉眼泪,又不忍心了,转身跑了出去。

  丁长宁愣了许久,盯着手上的伤口,像是不知道痛似的又试探着向伤口处按了下去。好似才有了感觉一般,眼角终是一滴泪划过。

  秾华,你是不是比我更痛。

  “丫头,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我就去找你。”

  朦胧了双眼,好似那人嫣兮浅笑又出现在眼前。半年以来,夜夜入梦,日日恍惚。

  打来这峨眉,也有小半年了。虽是偶尔瞧见皎白的月光会不由自主的牵挂起那人,但平时的日子也是渐渐被她熟悉且舒适了,如今还有宇文长庆相伴身边,倒是闲的自在。

  长庆自魔王入梦那晚与她敞开心扉,如今倒也与她热络了。虽还是话少的很,但笑容逐渐变得多了起来。

  除了修炼的时间,便都陪在秾华身边。偶尔也有时间两人一齐并肩躺着看天,只听秾华一人讲些俏皮话,倒也也乐在其中。

  秾华知道长庆担心她无聊,便干脆也研习起茅山术来,跟着长庆一齐练这数月,虽是御剑之类的还不熟悉,但一些对身体好的招式被她学的透透彻彻的,她干脆就将这些动作连串起来,美其名曰“明珠拳”,在长庆身边“哼哼哈嘿”打的也像模像样。

  长庆偶尔也会好奇,便问她为什么叫这“明珠拳”,她却像被堵了话一般摆摆手,微微笑着支吾过去。

  有时长庆要上山修炼,她不便黏上去,便跑到峨眉的林子中去救那些被山下的猎户打下的小动物,瞧着他们可怜兮兮的样子,秾华便用山间草药给他们敷上,轻轻抚摸它们的毛,念叨道

  “你们要感谢的话,就到土地神那里去说些丁玥的好话,我只能这样为他做些什么了。”

  瞧着远方天色还明,索性上马往山林中跑去。

  峨眉山虽不陡峭,可这林子繁茂的很,稍有不慎便容易迷路。之前虽也来林中玩耍过,可都有长庆领着,

  秾华稍作迟疑,可想到若是迷路了长庆会来找她,便也没什么烦恼的了。

  她相信,长庆总是会找到她的。

  山林飒飒,轻烟弥漫。虽是近秋,可山中常漫着雾气,应该是地势较高的缘故罢。

  秾华百无聊赖的在林中穿梭着,感受日光稀疏,被宽大的叶子笼罩着,打下斑驳的光痕。到暖的紧。秾华想着。

  慢慢却听到一声响,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不像是鸟兽的叫声,可也不似猎户的箭声。是什么呢?

  秾华好奇,却还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向那声音寻去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江之永已,不可方思。”

  秾华瞧见一小人正背着手,站在一棵大树下大声诵背着,轻笑出声。

  若不是他穿的金贵,她还以为这峨眉山上长了人参成精了。

  可那娃娃瞧来瞧去也是年幼的很,看上去走路都不太利索的年纪,居然口齿这样清楚,倒也稀罕。想来是山下的哪户大户人家将他带上来,又不慎走丢了罢。

  “小孩,你是谁家的小公子,这山上可不太平啊。”

  那小孩闻言瞧她,脸上转瞬即逝的不安消失的一干二净,随即转为更多的惊讶,他惊讶的指着秾华,结结巴巴的全然没了刚刚背诗时候的镇定

  “娘亲,您怎么从画里出来了?!”

  秾华一怔,立马打量起这孩童来,瞧着也不像是痴傻顽童,不由心生一紧,可随及想起她的玥儿自出生便认了他人做母,何况这丁长宁与那无名“情深意重”,又怎会留她一个“旧人”的画像?

  心中那点期待也是“啪嗒”一声落了地,秾华收拾好心情,转为浅浅一笑。

  “你是哪家的公子?可是在这林里迷路了?罢了,也算命数让你遇见我,上马我带你回家可好。”

  那孩童瞧见这山中神仙不甚眼熟,本是以为自己个儿花了眼,如今又被否认了,不由心里一阵失落,随即还是工工整整的行礼应下。

  这小孩,家教甚严。

  秾华瞧着这小小的人折了折身子,不由称赞,又想到玥儿也该如他这般年纪,心中不由更加亲切。

  待那孩童伸手够她,她便俯身抱起那人,这时才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声。

  这才有了他这个年纪的样子,秾华感慨着。

  “小娃娃,你可抓紧我。”

  秾华轻笑着,瞅着怀中小人紧张的闭上眼睛,倍感亲切,听着那小公子哥儿的口述,一骑绝尘而去。

  “王爷您别担心,这顾大人都去寻了,想必不久便能找到小世子的……”

  虽是这么说了,那婢子还是不由攥紧了心口。

  自长公主失踪以来,这朝中便大乱。王妃被关押前失了心疯似的,将长公主说的那样不堪,什么长公主生性风流勾引王爷,染指新晋及第状元南宫浔,甚至还提了钱家大公子一嘴,惹得长公主驸马悲痛之中找到了泄气的口子,直接在朝堂之上刺杀王妃,如今也被关押起来。这一举动好似正中了西州的下怀,燕王借此机会朝建安进了兵,皇上只好派人来这峨眉边界处巡视,可这朝中,除了身怀有孕的摄政王,竟无人熟识大体情况。丁王爷也是二话不说领了兵来了,还将刚满周岁的小世子紧紧带在身边。

  自长公主去后,王爷虚弱的简直没了人形,宫中几个新进来的宫娥只当王爷是保不住王妃才难受,可老点的都能瞧出来,那王爷真正心疼的,是生来富贵,却毫无留恋跃下通幽壁的大殷长公主,世子的生母李秾华。

  丁长宁按耐不住躁动不安的腹部,紧紧的闭了眼,心中那样的绝望又再一次蔓延上来。

  这几月他绝望度过,眼看到了尽头,他终于马上可以去陪秾华了,可如今,他又弄丢了玥儿,他们的明珠。他只觉心中被什么敲打着,头又晕眩地厉害,只想一头撞上墙面了事。

  他怎就,他怎就留了漏网之鱼在玥儿身边。那侍卫是飞将军送来保护“外孙”地宫人,最后清算王妃地人时,怎就忘了这人。便是他跟来了峨眉,听乳母说,一早便哄了世子出去玩,一整日都没回来,这附近皆是山林乱石,就连这领路山人都不甚熟悉,这又近了黄昏,四周雾气弥漫笼罩,找一个孩童,堪比大海捞针。

  丁长宁不由向下坠去,立马被连声唤人地宫人扶住了。正当众人手忙脚乱时,便见一侍卫连声唤着什么,焦急中掺了几分惊恐

  “殿下,殿下,小世子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丁长宁心中一惊,挣扎着朝大门去了。

  他生怕听到一个坏消息,他不能再失去玥儿了。

  可他刚刚在门前站定,还未仔细瞧清眼前人,便好似进了那梦中一样玄幻。

  十里摇曳,晚蝉渐渐,雾气氤氲,喜光点点。

  渐近了走上来,温润可爱,身后落了一地的红药花。

  红魅妖冶,明眸皓齿,一汪早升的皓月映在她的身后。

  瞧见他,抿唇轻笑。

  “来了,丁长宁。”

  静室寂寂,风吹走板阶上的一段尘土,洋洋洒洒的朝屋外去了。

  本是二人在屋内,却静默无言良久,久到屋外的日头遥遥坠去,只剩了半梢火黄。

  秾华挑抚着茶碗里飘着的几片茶叶,却实在没有品茗的乐趣,只是稍稍抿了一口,便提腕放下。整整身上皱去的纱衫,起身道

  “天色已晚,瞧着王爷也没什么想同我说的了,我也不在这等着摆宴了,早不是长公主,若是在铺张了皇室的用度,可是我的过错了。”

  丁长宁那明珠一样的眼定在了她的身上,从刚开始的热泪盈眶到好不容易忍住的慌张,此时本是眷恋一片,闻言那粼粼波光又黯淡许多。

  他想开口挽留,可张张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秾华瞧了瞧他的肚子,转为微微一笑。

  “王妃真是好福气。只不过若是让王妃知道王爷又瞧见了我,怕不是得再跑来推我一次,今日王爷就当没见过我吧,也算是救了一条命。”

  丁长宁摇摇头,站起了身子靠近了她

  “春桐已经死了。”

  秾华倒是毫不惊讶。她知道,丁王爷的发妻,将军府的闺秀小姐,原是华龄,却死在了她驸马的剑下。

  说到底,罪在一个情字。

  秾华这些时日日日静心,倒是也想透了许多道理。这人如青山情如流水,青山日日在,流水却不可回头。几百年后奈何桥上相见,谁又认得谁?何必眷恋往昔的一捧清泉,放他恣意流去便是了。

  想着想着,她便不怨丁长宁了,连带着那春桐,她也不怨了。

  早就想到有重逢的时候,如今相见,倒也坦然。故而此时谈起旧□□,只当和她毫不相干。

  “王爷节哀,莫要为了故人伤了自己的身体。若是王爷打算再娶新人,将玥儿交予我照料也好,我本就是他的生母,王爷放心。”

  丁长宁一直想直接将所有事情的原委倾诉出口,像什么她与他前情往事,像什么皇上的叮嘱,像什么那春桐只是个幌子,像什么他一直心里只有她,只爱她。所有所有都教她最后那句堵住了。

  秾华,想起来了。

  思绪万千,瞧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却只觉像被打入冰窖,为何她想起一切却又如斯冷漠,为何她瞧着自己肚子的模样如此无动于衷。

  是你的孩子啊,玥儿和它,都是你的孩子。

  丁长宁止不住泪似的抱她在怀里

  “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

  丁长宁喃喃自语,秾华安慰似地拍拍他,感受着他浑身的颤抖,道。

  “我想起来了,过去种种,故而对你留情许久。瞧着你与那春桐出双入对才一直吃醋来着,没少对你发火,是我对你不住。如今我也早就离了建安了,你也不用再有顾虑,你放心,为春桐的孩子寻觅后母我断不会在阻挠,该难受的早难受过去了,今后我们两不相见便是了。”

  “寻觅什么后母?你便是它的母亲!”

  丁长宁腥红了眼,忍不住低吼出声。

  为何他在她眼里就成了那样多情的人,秾华啊。

  这一声倒是让秾华惊着了,她回味许久,却听一孩童啼哭。

  丁玥从帘子后探出小脑袋,用手揉着泪眼朝他跑来。

  他只是想娘亲了,他日日夜夜思念却只在画上见过的人,如今见到了,嬷嬷说娘亲去了天上,他只以为娘亲是天上的仙女,若是不盯住,娘亲又要走了。所以一直躲起来偷偷瞧着。

  “娘亲,你别走。”

  丁玥皱着眉毛和嘴巴,泪痕爬满了整张白净的小脸。

  秾华忙抱起他,轻声哄着。丁长宁一怔,也忙去擦玥儿脸上的泪珠。

  此时倒有了一家三口的样子了。

  “王爷,秾华只记得从前在终南王爷曾说过一辈子只要秾华一个人。可回了建安便娶了新人,让秾华痛苦好久。故而,王爷要是再想说什么,在秾华这里,权当是哄秾华回建安的话了。我知道王爷是为我好,可如今,秾华是不敢再相信了。”

  秾华轻轻笑着,这一笑倒是生疏了许多。

  若是她此时生气打他两下,可也好受许多。因为他知道她有多恼他,有爱生恨倒也可再由恨生爱。

  可如今,她对他,却是再无情义的一笑。

  “不是这样的,我跟你解释好不好,我真的,心里,除你之外再无他人。也再也爱不了别人了,秾华。”

  秾华闻言又看他,焦急的脸上挂满了真诚,思索许久,摇摇头。

  “王爷如今看我,倒像是瞧上肥鱼的猫。不管王爷对我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秾华心怀感激。如今已与从前不同了,我只是快意江湖的一方侠客,那长公主的名讳,我是不怎么稀罕了。罢了,日后还拜托王爷照顾好玥儿,就此别过罢。”

第10章 倦鸟归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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