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

  [55]

  九月有两个大新闻。

  一个是江还突发疾病逝世。

  我和竟池一起去参加他的葬礼。葬礼由上一部戏的导演主持,他温柔地诉说着和江还从第一次相遇到之后成为他的伯乐、知己的往事。末了他结尾,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爱人的葬礼,他生前曾请我向今天到场的每一位朋友表示感谢,你们让他觉得不虚此行。导演在这之后淡出演艺圈,很多人觉得可惜,但他觉得回到电影学院教书也很幸福。

  第二个新闻是江还生前拍摄的最后一部电视剧,也就是我出演的那部电视剧终于播出了。

  这部剧的宣传遵从导演和江还的意愿,只字未提江还逝世的新闻。但总归受这件事的影响,让它从开始宣传到正式播出都高居热搜榜单,所有人都想抓住江还留下的最后一点记忆,郑重缅怀这位优秀的演艺人。

  因为这部剧我也有了点名气,和竟池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常常被拉着认出来,“儿子、儿子”的叫我,搞得我总感觉被全世界占了便宜。竟池倒也不抗拒帮忙拍照拎包,俨然一副高高挂起的助理姿态,留我独自一猫被姐姐和阿姨拉着拍照谈心,掏心窝儿的要帮我规划演艺事业。

  偶尔也有女孩子注意到耐心守在角落的竟池,娇滴滴地跟他要联系方式。竟池无奈,毕竟是我的粉丝,不好再冷冰冰的拒绝,只能打着哈哈,等我救场。我气定神闲地晃到他身边,一把搂过他的腰对着小女孩笑。对方就会了然的点头,并自作主张地承诺帮我保守秘密,让我秀恩爱都秀得不大痛快。

  不过如果来要联系方式的是男生,那就不止搂腰拥抱这么简单了,要不是竟池拦着我能让对方当场给我们拍合照发微博帮我出柜。

  随着电视剧的热度和收视率居高不下,我也拿到了一笔不小的分红。我把银行卡都交给竟池,在他伸手接卡的时候把他拖进卧室,按在床上扬言要将奖赏一次讨回来。

  奖赏是不可能一次讨回来的,那么大一笔钱,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进账,这当然需要竟池先生分期补偿,必要时也可以根据苏嘉年先生的意愿透支奖励。

  九月也是我的生日,从一号开始撕下17页日历,每一天我都能想出一个新的生日心愿。

  竟池买来一大块蛋糕,我们在天台架起了一架简易的餐桌,在好朋友的簇拥下迎接我成为人之后的第一个生日。

  初秋的风微微发凉,蜡烛点燃几次没几秒便被吹灭了,于是大家站起来挨得紧紧得帮我挡着风。这个场面突然让我觉得满足,顿时大脑空空,只能望着正对面的竟池松开了合着的双手:“我的生日心愿送给你吧。”

  钊哥和高宸打头起哄,小王把笑容腼腆的竟池推到我身边,然后又小跑回对面挡风。

  竟池闭上双眼,红着脸许愿,吹熄蜡烛的瞬间,我快速吻了他的耳尖。希望你梦想成真,收获快乐。而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快乐。

  这样究竟算不算犯规?上帝啊,您可千万不要觉得我贪心。

  生日会的结尾,竟池向大家宣布我们的决定。

  “我和嘉年要离开常市一段时间。我拿到了麦国一所大学的博士职位,嘉年决定陪着我出国,也可以一起学习和提升。”

  我从朋友们的眼里看到了不出意外的惊讶,随后也不出意外地收获了来自他们的祝福。

  天台上的玫瑰渐渐凋零,没人觉得难过,因为第二年春天它们就又会生根发芽,成长绽放,飘散出浪漫的香气。

  [56]

  我在机场候机楼的书店里买了一本书。

  这本书的封面拍摄自大半年以前,上面不仅有我,竟然还有竟池!

  捧着书的时候,我终于理解了摄影师口中“深情的眼神”,它可能只出现在我看向竟池的时候。封面上的我看起来有些青涩和拘谨,穿着白色的衬衣制服,坐在课桌前,正仰着头望着只有半只手臂出镜的竟池。

  “照片选得真好,我还怕别人看不见你眼睛里的光。”竟池舒展着眉头,笑容温柔,用手指落在封面里我的眼睛上,小心地来回抚摸。

  “那别人是看不到了,这样的光只有在看着你的时候才会出现” 我握住他的手,覆在眼睛上,“满心的喜欢都在这里面了,希望你能读到我有多喜欢你,比你以为的喜欢还要更喜欢。”

  飞机准点降落在麦国首都,走出机场的时候迎面扑来细细密密的雨。竟池拉起我卫衣上的帽子盖在我的头上:“以后要经常面对这样的天气啦。”

  我们住在建在海港旁的公寓楼里,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大海,对岸有奇形怪状的房子。麦国的海和海岛的海不一样,麦国的海暗淡、沉寂、像是埋着很多个秘密。白天的时候透过窗户向下望,海水是绿色,夜晚的时候又是暗黑色的,风刮得窗户轰隆地响,路边的树叶沾着海水的时期被风卷高,啪嗒拍在窗户上,随即又被更强劲的风裹挟而去。我借口说害怕,窝在新家宽敞的沙发上紧紧抱着竟池,这个动作是和电视里的树懒学的,我从侧面拥抱他,两条腿一前一后蜷在他身前和后背,没皮没脸地蹭。

  搬来麦国的第一个晚上,窗外狂风暴雨,屋里活色生香。竟池像只野鹤掀起了翅膀,心甘情愿地被捕获。

  因为时差,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俩就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了。竟池扶着腰起身,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两套西装:“呃,今天去学校报到,我想说穿得正式一点。估计你也想去,就把你的西装也带来了。”

  我当然会去啦,爱人重要的日子,怎么能缺少我的见证。

  我们一早就收拾妥当,沿着海港走,过了几架桥就到了学校。走进教学楼发现里面还挺热闹,竟池提醒我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有的学生都开始上课了。

  高纬度延长了黑夜,时间的意义也变得恍惚。

  报到手续没有想象的隆重,甚至我都没来得及见证什么场面,就被竟池带去参观他的新办公室。竟池留了一把钥匙给我,和家门钥匙一起挂在我的脖子上,跟我身上的这套西装搭配显得格格不入。

  接下来我们光临的场所与我们身上的行头对比更加格格不入。我怀疑此刻站在游乐园里手握冰激凌的我正从头到脚地冒着傻气。

  竟池拉着我坐上了城市摩天轮,这座摩天轮比常市的要矮一些,每次路过常市游乐园的那架摩天轮我都吵着要去坐,后来被各种事情耽误便忘记了,没想到竟池还记得。

  摩天轮升至顶点时,刚好可以把这座面积不大的城市尽收眼底。竟池指着临近的一座尖顶建筑告诉我这里是这个城市的市政厅,主要用于服务市民婚丧嫁娶的种种事项。

  我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耐心等待他介绍其他的建筑。

  “所以我们等一下就去那里看看。”竟池说。

  我点头,很快就被旁边直耸云霄的跳楼机分了神。

  从摩天轮下来,竟池的手心里渗出了汗,估计他有点恐高,难为他陪我坐摩天轮了。从游乐园的侧门走出来,刚好就是红色砖石搭建起来的市政厅,我们踏上咯吱作响的木头长梯,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门前停住脚步。

  竟池微仰着头看我,手心里又渗出一层汗:“我一直觉得,我的背后有一双如影随形的冰冷的眼睛,他一直注视着我,看着我痛苦、受挫,并且以此为乐趣。所以不管我收获多少成功与认可,我都没有一刻是开心的,因为我知道有这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它在诅咒我不会得到幸福。后来我好像真的没有得到过幸福,即使得到了,也很残忍地被夺走了。在我最难过的那段时间里,我甚至看到这双眼睛的下面满满长出了乌黑的嘴唇还有尖锐的獠牙,它在嘲笑我,撕咬我,催促着我离开这个世界。”

  我摇头,着急地想要拥抱他。竟池用力拉低我的手,让我和他对视:“但我遇见你了,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就渐渐不在了,很神奇吧?即使是最难受的时候,每次我一想到在天台上看到的那双眼睛,就会非常庆幸自己还活着。有一段时间,每次我从噩梦里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过不解、担心、慌张,后来我里面看到爱意,体谅,和理解。然后我就忘了我背后的眼睛了,等我有一天想起来回头看,我发现他走了,而你还在。那是人生里的第一次,我觉得我赢了。我不知道我赢了谁,但是我第一次尝到了胜利的畅快。那天我们一起看过朝阳,从此我就开始期待每一天的朝阳。后来我们一起看过星空,夜晚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我太心疼他了,眼泪不自觉地流,我觉得我已幸福到无泪可流,谁知幸福也可以叫我流泪。

  竟池也红了眼眶,声音已经沙哑:“所以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不管你是一只猫也好,是人也好,我会一直很喜欢你,很依赖你,自私地想要占有你。”

  竟池打开跨在身上的公事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盒子。他单膝跪了下来,呈上一对戒指:“你愿意接受我吗?虽然傲慢自私还总是哭,但我吃得不多,也愿意把好吃的分给你。”

  我也跪了来,颤着手接受了戒指,又颤抖着给竟池带上戒指。

  两枚戒指放在一起,映出淡淡的银光。市政厅里来往的人不多,口哨声和陌生语言的祝福声荡到高悬的古老雕花吊顶上,又被震向大理石地面。

  我们拉着手走进房间,完成简单而又庄重的登记。

  走出市政厅大楼的时候,太阳从几片乌云里短暂的露了脸,正对着的广场上有一群白鸽光临,接近地面打了个圈又一齐飞远。小孩子吱吱地笑,喷泉喷出的水花被风吹得倾斜砸在了附近的地面上,匆匆赶路的女孩穿着高跟鞋一脚踏过,发出一声惊叫。

  一切都稀松又日常。我发现一直让我纠结的意义不过如此,不需要徘徊找寻,我便安稳降落在一颗比太阳还要耀眼的恒星上,我们姑且称它为“竟池”。

  ——正文完——

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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