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万里无云的天气,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澈明亮。

  干净的阳光给勾角画栏的高楼渡上了神圣的金光,延伸至整个京都。它的施舍一点也不偏颇,不管是对勾栏柳巷,还是北镇抚司。

  街边的一个妇人眉眼凶横,正吐沫横飞地与那小贩争论,看样子是对定价不满。她左手抖着软塌塌地罋(wèng)菜,右手兜着背上哭啼啼的孩子,好不忙碌。

  元澈一双眼睛死黏在这一派烟火红尘的景象上,嘴里的瓜子壳正以天女散花之势纷飞。赵云中思度良久,将他唤回来,指着雅间里数十人道:“元澈,这番指认还是必不可免的,我等虽是锦衣卫,但也不好这么欺压百姓。”

  元澈抖干净腿上散落的瓜子壳,起身围着那些人审视,一边还磕着瓜子。半响,他将目光锁定到一人身上,语气不善地问道:“掌柜的是吧?你可还记得我?”

  那些人没见过世面,早就抖如筛糠,这掌柜也不能免俗,被点名后险些率先跪下。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津津的脑门,思索着对策,却听到元澈提高了嗓门喊道:“多年不见哑巴了吗?说话!”

  他忙颤声回答:“记得,记得……”

  元澈挑眉问:“那你说我是谁?”

  可怜的掌柜哪能记得每个客人,半天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元澈脸色难看起来,掌柜的忙说:“是小人记错了,记错了,不曾记得,不曾记得。”

  元澈简直是气急败坏:“你居然不记得?我五岁在你这里买过云片糕,你说五文三两,我一时疏忽给了你六文。那多的一文,难道不是被你贪了?”

  面对这种无理取闹的说辞,掌柜的有些哑口无言。这番陈年往事,实在是不好记得。他张嘴了许久,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鼓起勇气,小声提醒:“小人……小人是去年才盘下这店的。而且……不曾卖过云片糕!”

  元澈把手上的瓜子一砸,骂道:“你的意思难道是我诬陷你了?好大的狗胆!”

  掌柜忙地跪下,报菜名似地说着“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那些店小二不知所以然,也跟着跪下,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赵云中无奈至极,把元澈拉了回来,小声提醒:“我们一般不是这么冤枉人的。”

  元澈受教了,问道:“那你们怎么冤枉人?”

  赵云中说:“我们一般都是抓回去严刑……咳!什么呀!瞎说什么,我们锦衣卫公正严明,一般不冤枉人!”

  锦衣卫的仗势欺人屡见不鲜,这话说出来赵云中都心虚。元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冷笑了一声。

  这种迁怒来得莫名其妙,赵云中有些委屈。他将元澈带出了酒楼,结束了这场闹剧:“看来这掌柜没有刺杀你的动机啊。咱们找下一个吧。”

  元澈也很赞成,说:“下一个是唐泉书。”

  世间有那么多种死法,赵云中宁愿死在牡丹花下,风流一回也算不枉此生。他声泪俱下地控诉元澈:“你为何要这般害我?去找千户大人,你还不如把我先奸后杀。”

  元澈摸摸赵云中的脑袋,安慰说:“别担心了,我不会对你先奸后杀的。”

  这般的话倒是乏味了不少。赵云中正色起来,他拖着元澈的手到了一处茶楼,端坐好后耐心问道:“你这样不对,元澈,你许多事情都瞒着我。我很情愿帮你,因为我对你心生好感,可是元澈,你这样我帮不了你。”

  小二端来一杯清茶,元澈端起来小口抿着。茶并不上等,还有几根粗梗,元澈细细地嚼着,任凭苦味在嘴里蔓延。他沉默着,品味着。

  赵云中无情地拆穿了他:“那天晚上,你离开我家后到底去了何处?”

  元澈放下茶盏,轻声说:“我知道你怀疑什么,不会是他的。”

  赵云中说:“果然见了其他人。你实话告诉我,元澈,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你的一次任性?你是不是只是不愿意回家,才跟着我到处找所谓的凶手。那凶手真的存在吗?那日你的伤势究竟是……”

  “我没有骗你。”元澈打断了赵云中的话,喃喃说,“我与你所说的,皆是属实的。”

  赵云中点头,换了个语气说:“虽然我知道我对你只是一厢情愿,但我们之间多少有些交情吧?你相信我,告诉我你那日究竟去找了谁?为什么你不愿意怀疑他?”

  清茶里的茶梗沉沉浮浮,随着杯面的涟漪荡漾着。元澈修长的手指顺着杯沿来回转动,茶楼中喧闹的嘈杂渐行渐远,一切好像都静止了起来。就在赵云中认为元澈会继续沉默时,他说话了:“你应该认识他的。他爹正是那日诏狱里受刑的老人——中书省参知政事郑明仁。你也该知道的,郑明仁是我的老师。”

  秘密就像一桶被华丽绸缎遮住的泔水,你曾期待过钟鼓馔玉,但揭露真相后又觉得恶臭难闻。赵云中一番话来来回回斟酌,怎么都说不出来。

  元澈很善解人意地说:“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就好。有时候你需要做的,只是倾听而已。”

  赵云中笑了笑,满是歉意:“我实在是没想到。诏狱那日……是我莽撞了。不过郑芩宥……他一个瘸子……”

  元澈说:“他原先不瘸的,说起来...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小少爷。只可惜……也怪我,当年我们确实不该去凑安乐侯的热闹。那条敖犬要咬的是我,是他救了我一命,却搭上了自己一条腿。”

  郑芩宥的家世与学识都是上乘,可年过弱冠,竟因为瘸腿而寻不到门当户对的亲事。这番境遇,在京都的茶余饭后算是谈资。书香门第的郑家定然不会以此为傲。赵云中说:“若他因此记恨于你……那日之人,断定是他的话或许也不无可能……”

  “他瘸腿之时我等尚年幼,这些年过去,他若是要动手早就动手了!”元澈固执地说,“况且我拜入老师门下,与他从小朝夕相处,多年的情谊岂会这般容易倾覆。”

  这番话乍听上去不无道理,但在锦衣卫浸淫多年的赵云中不是等闲之辈,他问:“若你们的情谊真这般牢不可破,那晚你被袭受伤,又不愿回家,其实最该去投奔的地方是郑府的。为什么回到我家?你被他拒之门外了是不是?”

  元澈沉默了,他继续盯着杯中的茶梗,自欺欺人。

  赵云中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再问你,你答与不答我都不会追问。郑明仁一案,你是否也牵涉其中?或是顺水推舟,或是无心之失。你……有没有从中协助指挥使……”

  元澈的茶盏被打翻了,浅淡色的茶水沿桌淌下,溅了他一身。赵云中忙上前帮他擦拭,抬头间竟发现元澈湿了眼眶。

  在哽咽中,元澈断断续续地说:“都是我的错。可我真不是有心的。我一直都很自责……”

  望着梨花带雨的元澈,赵云中有些责怪方才咄咄逼人的自己了。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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