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划难

  “建康城内,琅琊王主张退兵,朝中亦多有附和,幼安尽量多加周旋。军粮只余一月,只有半月时间调粮,无力插手朝堂。若实在无法,不妨去安泰寺一试。顾子缓顿首。”

  火烛跳跃,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手拿着信纸凑近火焰中,纸顿时燃了起来。她一松手,纸张落在地上,焚烧殆尽。

  这封信写得这么清楚,那顾子缓一定到吴郡了。

  他身份年龄还不够服众,在顾家尚不能一言九鼎,也不知要怎样弄来军粮。也亏得是顾子缓,这般没有胜算的事情,都能应的下来,稳的住这些。

  去安泰寺……就是要她去打师父的主意了。

  “女郎,是有何烦心事了?”耀灵端来了盏茶,顺势问道。

  她一上午都在琢磨这事。连幼清借病躲课,都顾不上管一管了。

  “近日来府上的,可有袁家或萧家人?”

  甘棠想了一下,道:“两日内无。”

  谢幼安拿着茶盏,心道不妙。这两家消息都灵通极了,顾子缓归吴郡这事,再隐秘,也难瞒得住他们。对北伐之事虽是支持,这两家却投入甚小,自然战战兢兢观望,就怕哪一族立下了奇功。

  如今顾子缓归吴筹粮,他们这般不作声,只剩下一种可能,便是心中有数了。

  不一定立刻反叛,但一定是隔岸观火。

  “璇玑呢?”谢幼安问道。

  “在养一味药,据说稀奇得很,需得子时放在月光照的地方,辰时浇水,午时前还得收回来,半分差错也经不得。”

  她闲时都不一定肯帮,现忙时自然不会插手。

  还是去找叔伯商议吧。她方欲起身,又坐了下来。

  她再是早慧也是女郎,便是让谢混谢景恒去说这话,尚且不会被叔伯答应。若不想的周全些,哪里有人肯听她说话。

  不由叹了一息。

  “女郎诶,今日眉头蹙着便没解开过,若是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也好,指不定耀灵能歪打正着出个主意呢。”耀灵添了碗茶给她,半真半叹地道。

  谢幼安笑着睨了她一眼,道:“朝堂之上的事,我都没什么头绪,你懂甚么?”

  “女郎瞧不起人啊,耀灵好歹也是识字的,还念过几本书呢。”

  “我们去安泰寺想想法子吧。”她思忖许久,还是乘上了牛车,去往安泰寺——

  释子是她的师兄,江宴收的第一个弟子,也是最年长的。

  她今日不是去藏书阁,而是径直去释子的房间。她去时候真巧茶香四溢,一壶好茶堪堪煮好,“来这儿喝茶了?这可是初冬的雪水煮出来的,统共没有几杯。”

  谢幼安却不是来闲聊的,她直接问道:“师父近些日子有来吗?”

  “没,倒是子缓来了一回,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那师父去哪里了,”见四下无人,谢幼安索性坐了下来,自己拿过了茶,疑惑地问道:“当真是不知道?”

  释子双手合十,无奈地道:“说了当真不知,不知。”

  谢幼安见状,掏出一小巧的锦盒道:“殊莹的生辰要到了,我备为其下了礼,放安泰寺可好?”

  “放在我处作甚?”

  “师父若回建康城,必定先来安泰寺。”谢幼安含笑看他,道:“终归不可能找我,所以只能先放在这儿。拜托了,师兄。”

  “好,那你便放这儿吧。”

  他终于应下,伸手要来接过,谢幼安却又按着锦盒不松手,笑道:“师兄怎么都不问问,为何师父不肯见我?”

  这边自然也是位老狐狸,小狐狸抛下的饵炸不了他,他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你与师父或不合动气,或有求与他不肯应,无论怎样都和我无关。”

  言下之意,想知道师父在哪里,找别的办法去,休要打我主意。

  “师父有没有吩咐过,让你照应着我?”

  释子端着茶方方欲抿一口,就忍不住嗤笑道:“□□年前的话,你倒还好意思拿来说。”这是谢幼安年幼体弱时,江宴让她住进安泰寺调养,顺势嘱咐过释子的话。那时候她还只有八岁多大。

  “我记性好嘛。”轻嘀咕了句,谢幼安面不改色地道:“师父有说年限几何?你我同一个师父,师者如父,同门之内便是亲兄妹。那你怎可见我火烧眉睫,而自己北窗高卧。”

  释子不置可否,气定神闲地坐着。

  “当真不帮我?”

  释子依旧摇头,面带微笑。

  她冷下脸道:“若我的郎君真死在战场了,你教我将如何?”

  “还可改嫁。”

  他轻飘飘一句,弄得谢幼安哑口无言,心中窜着火气,又道:“师父也是那么想的?”

  “以你的家世相貌才学,还怕找不到更好的郎君?”

  “我走还不成?”谢幼安站起身,拂袖离去,近几日处处碰壁。她心中堵着口气,一时真是半点办法也无,不由又想着去找叔父商量。

  没料到离去的途中,见到了王齐月和幼清。

  许久不见的王齐玥,嫁入兰陵萧氏后,很快怀了孩子。今日便是来安泰寺还愿的,顺便祈福,保佑肚中孩儿健健康康,一切都平安顺利。

  “孩儿可拟了名字?”谢幼安望着她初显怀的肚子,笑问道。

  王齐玥抚了抚肚子,笑道:“字与名都定了。若是女郎叫萧谰,字顺诺,男郎唤萧纳,字易城。”

  谢幼安颔首道:“都是好名字。”

  幼清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姊姊可知,我的名是何人取的?”这话问的奇怪,一般孩儿的名字自然是父亲取。王齐玥取笑她道:“你刚出生时,谢姊也才多大,哪里会记得这个。”

  “姊姊叫幼安,我便叫幼清,想来应是一人取的。”

  王齐玥听着大笑不已,笑得微微喘气,捏了捏她的脸道:“从小到大,眼里就只有你谢姊姊,我才是你堂姐呢。”

  “那你就说说看,‘幼清’何解?”

  王齐玥认真想了想,当真怔住了,半天才呐呐地道:“总之是你父亲取的名,盼你好的意思。”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尔未沫。齐玥连这也不知,可见当年先生授课时,你都去做什么了。”幼清是小字,族谱上的正名是王澄。品行端正,青白高洁之意。

  谢幼安忍不住地笑道:“罢了,反正自己孩儿的名字,这总归是知道出处的。”

  王齐玥脸色一下有些古怪。

  谢幼安露出惊异之色,试探地道:“顺诺何意?”

  沉默半天,她丧气般长叹口气,道:“我……还真是不知。”

  “哈哈哈。”幼清笑得弯下腰,一手扯着谢幼安的袖子,几乎站不住,道:“教姊姊的先生若在,定然敲断你三捆竹尺吧。”

  听到这话,王齐玥顿时恢复了先前微笑,挺了挺背脊道:“左右我都嫁人了,幼清争取长大当下任才女,老庄学完还有礼乐算术,楚辞国策鬼谷……”

  幼清脸都懊丧下来了。

  想当才女,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怀着孕呢,快回你郎君哪儿去吧,”谢幼安牵着幼清的手,道:“姊姊送你回去”

  王齐玥偏头看了一眼,对上自家郎君的目光,顿时笑了起来,道:“好吧,姊姊我走了?”

  “去吧。”

  寺庙前来往之人多为士族,身着华服貂毛,步履从容,仆从跟随。暖冬的光和煦温柔,照耀的脸上白皙好看,细雪纷纷。同北方常年消失的光,堆积到膝盖上的厚雪,连太阳也不甚公平。

谋划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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