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军粮

  天气渐暖,身上的衣衫单薄起来,人都显得格外精神些。微光照耀,台阶下的绿草也自成一片□□,淅淅沥沥的雨也不时落着。

  自从谢幼安亲自教导幼清,她功课长进得极快了。无论玄典儒籍,还是认字习画,皆能在同龄人间拔尖一等。

  “瞧你踌躇满志的,《庄子》是背完了,其中深意却还未知一二呢。”谢幼安嘴上这么说着,眼中笑意分明也是满意着的。

  幼清虽然懒惰了些,但却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

  “姊姊啊,今日我们去紫金山游玩可好。”她也是会瞧人眼色,见谢幼安心情尚不错,立刻趁机提了个要求,想要罢课一天游山玩水。

  谢幼安略微沉吟了下,颔首道:“也可。”

  幼清眸子微亮,不可思议地叹了一气,道:“在家悬梁刺股良久了,苦学圣人之言,都快忘了紫金山是什么样子的了。

  待到了紫金山,才发现山旁竟修了座小寺。

  两人许久未来紫金山,面面相觑一下,谢幼安不禁笑叹道:“何时建的都不知,可要进去看看?”幼清颔首,望着络绎不绝的人,笑道:“好热闹的寺庙呀。”

  香烟袅娜,门口的柱子雕上了个佛字,除此以外,也没什么旁的不同。正奇怪为何香客如此之多,走到后院方才明白。

  墙壁上一面的经文,字迹秀逸,寸大的字写满的一面墙,最后一个字仍旧笔锋饱满,看不出力竭疲倦之态。

  “都是些经文,有何好看的。”幼清瞧着堆积在此处的众人,问谢幼安道。

  “这人仿的是我谢家太公谢安石之字,虽为赝品,却也写的不错。”谢幼安微眯着眼,扫过满墙经文,又道:“寒门之族少见上品字,也难怪相争着看。”

  “能入上品?这人仿的如此之好啊。”

  书法分上中下三个等级,又分别为一到九品,上品是最高的等级之一。

  谢幼安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你是见惯了上品书法的,日后不仅要写的出好字,也要善辩字画的高低真伪。”

  幼清喔了声,牵着谢幼安的袖子,又指着一处道:“这里还有字呢。”挤出人群之后,因为无路可走,后院其他地方极为清静。她指着的地方是破旧的柱子,果然有一行字。

  “不患寡而患不均。”幼清低声念了一遍,肯定地道:“孔夫子的话,不担心分的少,而担心分配得不均匀,我学过的。”

  “还能如何解释呢?”

  幼清撇了撇嘴,说道:“不知道了。”

  谢幼安看着柱子上的字,总觉得眼熟得很,一边说道:“你想想,如果单单这样解释,儒家岂非与墨家相同了?”

  幼清想了许久,她只知道《墨子》里有非儒,非乐篇,同儒家是不对付的。但具体哪儿不对付,小脑瓜着实是想不到的了。

  “无妨,今日归家以后,多翻翻书卷,明日再告诉我。”她当课业布置,让幼清自己翻阅书籍相较,这样不单记的好,也能有自己的理解在。

  “儒家虚伪矣,怎可与墨家大仁相提并论。”

  忽然此话凭空而出,周围除了谢幼安和幼清,再无旁人了。谢幼安微惊之下,顺着人声,抬头一看。只见后院柱子旁的大树上,树枝叶片交错着,竟像是躲着个身影。

  她一把拦住幼清往她身后,又道:“树上是何人?”

  纵越而下的,一二十几岁的士人扮相的郎君。但也不知哪位士子会这般身手,谢幼安不着痕迹地,还是将幼清互在身后,笑问道:“足下在树上作甚?”

  “小寐罢了,女郎这种眼神,莫不是在疑心我埋伏?”那郎君大笑,说道:“可是我先来此处的。”

  谢幼安一时无话,待想要离开,那人眼睛望着幼清,却笑着道:“小女郎似乎也不小了,怎么还不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明白墨家的兼爱非攻。”

  他的话虽是笑着说,却带着淡嘲之意的。幼清心里能感觉的到,于是瞪着眼看他,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便瞧了眼自己姊姊。

  谢幼安打量着眼前之人,仪表堂堂,身手不凡,但确实从未见过的。观其话中之意,尊墨而贬儒,难道是墨家后人不成。

  “舍妹年幼却也粗通二经,大意也知儒墨之不同。”谢幼安轻抚了抚幼清的发,意在安抚,又笑道:“非舍妹不好学,今说不出所以然,只因墨家式微久矣。”

  说完她低头望着幼清,温柔地道:“是姊姊的错,不该拿冷僻之道教考你的。”

  幼清闻言笑出了声,旋即得意地眨了眨眼,问道:“姊姊,那人莫非是学墨家的?真是罕见的紧。”

  谢幼安颔首,又拱手一礼道:“还未请教足下高名?”

  他冷道一句,“何敢”拂袖离去。

  “我们也回家去吧。”谢幼安抬眼望天,道:“看样子有大雨,今日就不去紫金山了。”

  幼清应了声好,她又忽然抓着谢幼安的手臂,人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谢幼安吓了一跳,忙扶住幼清,道:“怎么了?”

  “早起只吃了枣泥糕,头有点晕。”

  “没有别的不舒服了?”

  “还能有什么,姊姊别操心了。”幼清嬉笑着,牵着谢幼安的手,大步地像来处走回去。

  “到这时才吃了枣泥糕,你倒也不饿。”这才说了幼清几句,这小寺庙便就走到头了。谢家众仆役等了许久,甘棠远远地走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遇上事了?”

  “无事。”方才的小事,她半点没放心上。

  “天色似乎不太好,女郎还要上山吗?”

  “先归家吧,日后再来。”

  甘棠掀开车帘,谢幼安和幼清都上了牛车。一阵风起,牛车也动了起来,将闷热潮湿犹如三伏天般,带来半刻短暂凉爽。

  黑云压着建康城,转眼便可下起瓢泼大雨,实在不是出游的好日子。

  “女郎,这是顾家郎君的书信。”甘棠将书信递给谢幼安,也顾不得幼清在场,她直觉此书信不可耽误半分。

  “顾子缓的书信?”谢幼安接过,立刻拆开读了遍。

  “江左军粮久运不至,几番催促之下,告知无粮。安西将军派遣我至吴郡催粮,情势仓促,建康城内实无从下手,还请幼安周旋。顾子缓顿首。”

  是顾子缓的字迹。谢幼安看信之后久思,沉默无言。

  怎么会无粮可用的。前方一路胜仗,后勤却拿不出粮草支援,何其可笑。

  “姊姊怎么了?”幼清奇怪地道。

  “王烨之有同姨母书信吗?”

  “无。”幼清先摇头肯定地道,想了想又道:“应当是没有的,不然娘亲怎样都会同我讲两句。”这是肯定的,前行路途遥远不说,这种家书极易遭劫。还怕泄露军情,为敌人所利用。

  顾子缓的书信能寄来她手,说明他早已动身离开了慕容燕,或许不日便可回吴郡了。

  无军粮可用,何以?

  她不禁微叹息一气,多半的三吴大族的权衡之下。他们力出的大,功劳却最小,是以改变了原先决定。至于为何建康城也要周旋,顾子缓没细说,她还要好好揣测。

  此时谢景恒不在建康城,王烨之也不在,她竟连个能议事的人也没有了。

  闪电划过天际,旋即轰雷声响起,雨却还未开始下。幼清趴在窗柩向外看,她倒是一点点也不怕雷电。

  “外边的人走得好仓皇,”幼清看着庶民慌张的模样,奇怪地道:“不过是淋雨罢了,至多生病,何以这般惊慌。”

  “雷鸣这般厉害,可见夜里雨势也不会小。”谢幼安也向外看去,趁着有机会便教她道:“庶民家里无多闲钱,生病只能硬撑着,还不敢耽误了务农,就怕吃不饱肚子。”

  “不患寡而患不均。”幼清蓦然转过身,道:“我想起来了,先生教过我说,孔夫子这话是要国君正名以分等,如此可以按其本分,不能给底层庶民半分不留的。”

  “是,孔夫子要让天下之人守着本分,拿属于自己的。墨子主张兼爱非攻,天下人都拿相同的。”

  自古人便分为三六九等,怎可所有人都拿一样的,这岂非乱了纲常了。

  想起寺庙话中带讽那人,幼清嘟嘴道:“此等谬论,也怪不得墨家无人了。”

  “墨家辉煌之时,甚至能压儒家一头。”谢幼安想了想,道:“墨家之言也非十分不可取,就像大雨来临之际,我们有牛车坐,庶民只能匆匆步行,若大家都有牛车坐,也算是儒墨两家的成功了。”

  “那我们道家呢?”

  “道家便是,想坐牛车亦可,想弃车淋雨亦可,道法自然啊。”

  幼清拊掌笑道:“姊姊讲的甚妙。”

  还有三个月又是汛期了。也不知防水灾等事宜如何,若战争之时,大灾还未控制,民不聊生,如此这般便是了。

  思及至此,便又是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陆恒好苦,我感觉我对陆恒,似乎不大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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