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 五七白

  阿姐在骗他, 正如符与冰在骗着她一样。

  赵戈以为符与冰不知道她准备离开,她以为他睡着了,其实那佯装睡去的呼吸中, 符与冰所有的视野都定在赵戈身上。

  赵戈描摹着符与冰的轮廓,符与冰的视野便也在闭眼中描摹着夜色中的赵戈, 她一直没睡,手也在他的后背拍着,睁眼到窗外露出些许光亮的凌晨。

  当鸟叫声响起的时候,拍在符与冰后背的声响消失,床榻上开始响起轻微的窸窣声,赵戈的温度离他越来越远。

  符与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赵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让胳膊轻声地陷入了被窝中, 起码床榻之上, 还残留着阿姐的温度。

  在阴面的视野中, 赵戈站在床前看了他许久,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再触碰他, 但她的手在离他咫尺之远停住。

  愣了大概有三秒后,门响起声音, 赵戈的脚步声逐渐从门外远去,于楼梯从上往下远离,在那脚步声完全离开教堂时,符与冰这才从床榻上站起, 立马站到窗旁。

  从窗户往下看, 赵戈站在教堂前的棕榈树下愣了一会儿,视线定在那白色的座椅上,也许是想起了什么。

  她收回视线后往对面的道观走去, 在屋檐的摇铃声中推开门,癞皮大爷在她的脚边转了几个圈,她弯下腰似乎在癞皮大爷耳旁说了什么,而后癞皮大爷耸下耳朵,又没精打采地蹲回道观的角落。

  赵戈的身影短暂地消失在道观内,再出来的时候,她的手上多了一把新的油纸伞。

  赵戈撑起纸伞,抬起头,视线又朝符与冰这方的窗户投来。

  符与冰没有躲开视线,就这么隔着树杈和窗户与她隔空对视。他能看见阿姐,但阿姐显然看不见他,赵戈的眼神也只是短暂地停留,一顿,而后撑着油纸伞往栅栏区西边走。

  符与冰把手撑在窗台上,窗外的风时不时吹进来,带着清晨独有的草木气息,他的视线一直定在赵戈的身上。看见时就用眼睛看,看不见时就用阴面的视野看。

  他僵在窗边,手指在窗台上轻微扣动,一下跟着一下,手指扣动的声音逐渐和赵戈的脚步声重合。

  一轻,一重,一轻,一重。

  一轻,一重,一轻,一重。

  符与冰倚靠在窗旁,一直等到衣服被晨间的露水给打湿,这才直起身、关上窗,走下楼。

  走在回旋的楼梯上,迎面先看到以撒神父和其他几个老神父,他们手上拿着高脚的白色烛台,正在往银器室走。

  符与冰朝他们低头敬礼,慢条斯理地走下楼梯,脚落到平地的时候,被已经站在二楼上的以撒神父喊住,他和身后的一众老神父一齐看着符与冰。

  “符与冰,我记得你上个月跟我请过假,你是今天要出访?”

  “是。”

  符与冰抬起头,朝一众神父轻微地点头。

  另一个老神父开口。

  “那你关在后院地下的那些…那些人怎么办,你什么时候有功夫给他们驱邪?”

  “老神父放心。”

  符与冰露出笑。

  “今日这出访,就是为他们驱邪而去。”

  “那你万事小心。”

  “老神父放心。”

  寒暄过后,符与冰目送老神父转身离去,而他的脚步也随之转向后院转去。

  后院的风更大些,喷泉的水在风中分岔,挂落在雕像、向日葵、洋桔梗和百合上。路过花墙的时候,符与冰的脚步下意识地停驻,视线在花墙上停留,嘴角的笑意也跟着被拉起。

  后院的地下其实是一个存放杂物和干花的地方,不算是完全地下,可以说是半地下,地上的人只要踏几层台阶就能到达平地,把门推开后,就是堆着各式杂物的空间。

  符与冰的手摁上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屋子里的一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涌上了门口。

  于是在推开门之前,冰先从门的缝隙重探了进去,屋子里响起重物掉落的声音,忽而往外吼叫的声音也被厚冰给掩埋住,一连串的挣扎声从重到轻,最后只剩下锁链垂在地上的托曳声。

  等这一连串声音掩息后,符与冰这才推开门。

  缝隙中先是探出一只手,模样看起来是中年男人的骨骼,手一撑在门框上,冰渣就直往下掉落。

  符与冰笑着往后退,让这人有足够的空间爬上来。

  这人探出脑袋,赫然就是本被关押在第九医院的老侯,他的身体上长了一层薄冰,眼睛上也被蒙了一层薄冰。老侯的脖子也被冻住了,但是那脖子之上的黑水以刺眼的势态在冰下蔓延,几乎染黑了身前的一半薄冰。

  手上、脚上拖着锁链,他爬上来的动静如同困在洞穴已久的猛兽一样,带着被大鬼挑动的、由来已久的怨念。

  老侯出来后,门的缝隙打开,接二连三的人从缝隙中伏身走出,先是那三个女生、而后是蓝衬衫、蓝衬衫…无一不是被关押在第九医院的工人。

  也就是前几日被符与冰放出来的工人们。

  他们被蒙在冰下的眼睛缓慢地转动,纷纷看向符与冰,而后又动作缓慢而又跟着老侯一样走到符与冰身后,符与冰往院子外走,他们便也弯曲着身体跟在他身后走。

  门内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跟在符与冰身后的人也越来越多,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壮大。

  白昼之下,这些跟在符与冰身后的人先是动作缓慢,而后慢慢在日光下直起身,关节如同被上了润滑油一样流畅起来。

  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从佝偻慢慢往上伸直,最后肩膀完全打开,形成一个如锻铁般刚直的身影。

  被冰锻直的身躯行走在白日下,每个步子都留下厚重的冰渣子。

  符与冰带着他们往栅栏西侧走,清晨尚早,但已经有很多起早起务工的人从栅栏区外行驶而过,西侧不同于东侧,东侧相对而言较繁华些,毕竟是富人区扎堆的地方,由是医院、学校、商区都在东边。

  但西侧只有废车厂和一些摆摊的小市集。

  路过的人纷纷都从车上注意到符与冰身后这一群看起来过于庞大的队伍,眼神好奇,但又在打量过后立马调转车头往远处绕去。

  一路上都是这样的目光,市集的小巷子都似乎要被人群被踏宽,最终,符与冰在一个标着‘铁器行’的小平房下停留。

  平房里走出了一个中年男人,嘴上叼着烟,看见门外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后先是一愣,而后又重新把烟叼得更稳了些,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

  “买什么啊,小哥?”

  中年男人把视线投向符与冰。

  “买些工人用的工具。”

  符与冰隔着烟雾和老板对视。

  “最好利落些,比较顺手,用来砸东西的。”

  “哟,真巧,我们这儿全都是这样东西。”

  中年笑着喷出一口烟,绕着头朝符与冰身后看去。

  “你这么多人,估计要等会儿才能把货掉齐,急不急着用啊?”

  “不急。”

  符与冰缓慢地勾起唇角。

  “今天晚上十九点之前就行了。”

第五七章 五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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