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出生那天，天有异象，僧言：此子大凶之相！六岁那时，鱼身蛇尾，人言：鬼鱼儿脚妖胎！成年那夜，逢时重生，道言：角木下水化蛟！
奶奶去世那天，父老乡亲都来了，从未这么齐整过！
这一天，也是他年满十八岁的日子，可他还未曾流过一颗眼泪。
临近下葬的时候，天空突然阴云密布。
那个抱着“阴阳盆”的倔强的孩子，走在最前面。
他瘦高瘦高的身子、修长的四肢、土色的脸皮、蓬松的头发，因缺少营养，如地里的野草一般，干枯泛黄。
而在他身后，乡亲们的脸要比天空更为阴沉，悄么音儿地指指点点。
人群里面一位中年大婶，故意扯起嗓门嚷嚷道：“有啥不敢大声说的，这十里八村的，有哪个不知道？他！”
周围的人听了，也只当是听听，没有多说话，毕竟，他！是这村子里的唯一一个“外姓人”了，还是要“关照”！
“阴阳盆”摔碎的霎那间，暴雨袭来。
人群一片沸腾。
这个极度干旱贫瘠的地方，这个穷困偏僻的小村子，终于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大雨！
雨水拍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尽是喜悦之情。
唯独此刻，他的脸上泪如泉涌，混杂着雨水浸透了土地。
干涸了许久的大地，犹如饥渴难耐的野兽，在极力吸吮着上天所赐的泽露，万千道疤痕一般的裂口，是它的无数张血盆大口，狂吸着雨水。
下葬结束，人群很快散去，只剩下三五个结群而跑的孩童，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唱起了只属于这个村子的歌谣：
柏林儿小~
爹走的早~
娘改嫁了~
他奶奶老~
跟不上脚~
老往土山上跑~
洞里疯婆子咬~
变鬼鱼儿脚~
成天不知去哪里找～
柏林儿小
……
回家的一路上，都伴着孩子们的欢唱的歌谣，柏林再次回忆起自己悲惨的过往。
三岁那年，父亲外出打工，再没回来。一开始都传言，他抛妻弃子，离开了穷村子；后来又有传言，他为挣钱，下了黑矿，出了事，被瞒下来了。相对于前者，柏林更相信后来的传言。
五岁那年，母亲改嫁，远走他乡。原本通讯落后的村子和无人问津的奶奶，便和她断了联系，再无音讯。很多人说她是故意的，柏林以前不相信，随着慢慢长大，也开始相信了这个说法。
六岁那年，受尽同龄孩子欺凌的柏林，第一次上土山，在土山的废弃窑洞里面，见到了传说中、十里八乡的人都不敢靠近的疯婆婆。下了山，到村南小河里游泳时，有同去的孩童，说他身体变得怪异，长出了尾巴。
从此，关于柏林的谣言再未消停过。
有很多次，他就产生过离开这里的想法。只是！他放不下孤苦伶仃的奶奶，同样作为“外姓人”，是他唯一的亲人。
现在，他了无牵挂。
临近夜幕降临，他身背行囊，走出了家门。
所谓行囊，不过是一个黑布袋包袱而已。
到了村南头，回望着这个养育了他的村子和由于大雨再现水流的干涸小河沟，他不知道该去跟谁道一声别。
再转过头，他看见雨幕当中一个佝偻身影，是土山废弃窑洞里的那个疯婆婆。
一个无名无姓、神似乞丐、不明来路、不知归向的披散着一头长发的老婆子。
若不是天色已晚，她的出现，恐怕又要在村民中引起一阵阵骚动。毕竟，常年不下山的她，就已经让村里人鹤唳风声。
这里，关于她的骇人传说，只多不少！
柏林迎上前去，这是他觉得唯一可以道一声别的人。
一见面，那一张布满褶皱的脸，瞬间舒展开来。
一如既往的，她对柏林语气和蔼。
“你该往南走，到水多的地方去，择木而栖！”
这是疯婆婆每次开头的话。
这是她第三次，对柏林说出这句话！！！
第一次，\t柏林六岁那年。
第一次见到疯婆婆，她就说出了这句话。下了土山的柏林，一头扎进了村子南头的小河沟。
从此，便有了“柏林上土山，被疯婆婆咬，生出鬼鱼儿脚”的传说！
也是从此，同龄孩子很少再欺负他。
第二次，\t柏林十二岁那年。
疯婆婆又一次告诉他，往南走，去水多有树的地方。柏林朝着村子的南边，寻遍了有水的地方。寻了很远，他仍未找到任何一个比村南头小河沟，还要水多、且有棵树的地儿。
从这起，十里八村都知道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在见过疯婆婆之后，中邪似的到处疯跑、疯找的事情。
至于找什么？有传他找死去的父亲，有传他找弃他而去的母亲，说法各异！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真正知道。
现在，疯婆婆又一次说出这句话。
柏林“呵呵”苦笑一声道：“这么多年来！原来你告诉我往南，是要我去南方啊！！”
疯婆婆会心的笑了，点了点头。
而后，她的身体突然一个旋转！变戏法似的，左手多出一根藤棍，右臂斜挎一个羊皮鼓，脸上戴兽脸面具，头顶扎着鸟的羽毛，脖颈勾挂尖利的狼牙，穿一身黄白色印有鹰形图案的长袍，袍底镶嵌并排的银铃，赤脚在泥水中舞蹈。
她带有节奏的敲打，让羊皮鼓发出“砰砰”声响！然后，又一个大跳，袍子内侧的铜镜闪出亮光，接着开始扭动身体，用：甩、摆、颤、晃、摇、撞等各种动作，使得银铃互相碰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最后，她像是念咒语一般念出一段话：
苍龙分七形，
斗杀之首冲，
日月经天门，
祭祀婚不成，
埋葬逢此日，
三年内灾惊，
七曜女二足
走水化蛟龙！
头一次见此情形的柏林，并不知她的舞蹈，有何深意？更不懂其所念话语，究竟有何意指？
只见，佝偻的身影，随着奇特舞蹈，转眼间消失在夜幕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柏林艰难跋涉了很久，让他那本就孱弱的身体疲惫不堪，眼看快撑不住了，而经大雨侵袭的土山上的泥土，还夹杂着雨水倾泻而下，势要将其吞没掩埋。
齐腰深的黄泥像水泥灌钢筋一般，在不断地包裹着他已然无法移动的身体，正当他感到呼吸困难，准备向命运妥协之时！
一道闪电划破无边黑夜，伴着轰隆隆的雷鸣声，一阵更狂暴的雨柱，从天降落，肆无忌惮地砸在柏林的头顶。
片刻，雨水漫过胸口，后背的黑色包袱在大水的冲刷下，离开了他的身体，顺着水流朝着那条狂喝水的干涸小河沟而去。
刹那间，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破烂的衣服开始收紧，紧接着崩裂，裂痕处的皮肤出现了变化，在雷电的强光照射下显现出明亮的光泽，而后似纹身师在雕刻一般，在他光亮皮肤上勾勒出有规律的纹路，随着纵身一跃，他跳出泥沼，逃出生天！
化身成一只鱼在广阔大地游走。
它的尾巴是怪异的，不是鱼的尾巴，更像是～
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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