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坏消息！老爹进监狱了！好消息！还留给我一本债务本！什么？精神病院长欠老爹十万？连饭都吃不起了，必须要回来！什么？高中班主任欠老爹一台法拉利？没有驾照我推着走！必须要！什么？村长欠老爹一间房子？正愁没地 ...
18个小时之后，李稚将会彻底无家可归。
他颓然坐在角落里，慢吞吞地点上了一支烟，在呛人的烟雾中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中药铺。
明天中午之后，它将不复存在，被正式拆除。
正门前就是一片药田，那里生长的每一株药材都是李稚和老爹李乔亲手从山里采到这里种下的。
屋外的夕阳正在缓缓坠落。昏暗的余光从木门的缝隙漏进来，适时的停在了李稚手边。
满地烟头。
已经忘记具体抽了多少支烟，李稚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他张开嘴含住药酒罐子的出酒龙头，夹着烟那只手费劲地拧动开关，一股琥珀色的晶莹酒液缓缓流进了他的口中。
辛辣，醇厚，刺激，回味还有些甘甜。
透明玻璃制成的药酒罐子，用高度散装白酒泡着一整条黑乌梢蛇，弯曲盘踞的庞大身体几乎占据了药酒罐子的大半，这种蛇的背部长着四条黑色纵纹，看起来吓人的很，但却无毒无害，主要以蛙类为食。
随着罐中酒液的逐渐减少，那条许久未曾动过的黑乌梢蛇悄然从微红色的酒液中抬起了头，圆溜溜的瞳孔猛然眨动。
药酒也能醉人。
李稚拧上开关后疲惫地闭上了眼，准备陪这个中药铺到最后一刻。
寻找律师、哭闹撒泼、装疯卖傻......这半个月来，他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来阻止这间中药铺的拆除，但都丝毫不起作用。
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所有的村民几乎都异口同声地说，“拆了好，拆了就能赔一大笔钱了，就能住楼房，就能开小汽车了......”
可李稚却不这么认为，他固执地非要留下这间中药铺，那样李乔才能在刑满释放的时候找到回家的路。
就连那些平日里受过李乔恩惠的村民们，在李乔因为非法行医进了监狱后，也变得和往日里完全不一样了，好像李乔之前给他们开过的都是毒药。
他们在街头巷尾小声议论着李乔这个赤脚医生是怎么样坑害了他们大半辈子。
“嘭嘭嘭！”
从里面上锁的木门，被人在外面用手猛拍，门外的人好像有什么天大的急事一般。
这种情况在短短几天内发生过太多次了，李稚已经见怪不怪了，只要假装屋里没人，不出声就好了。
外面站的那些人都是劝李稚赶紧搬离这间中药铺，让他为浩浩荡荡的拆迁工程让路。
刚开始还这些人还好言相劝，在听到李稚说打死也不会搬走时，他们开始翻脸了，断水断电，甚至连一颗菜都不卖给他。
“李大夫，您在吗？”有人在屋外喊，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急切。
原来是找老爹的，李稚昏昏沉沉间心烦意乱，不耐烦地开口：“不在！”
老爹都进监狱了，他李稚一个高中毕业后煎了四年药的学徒能干得了什么？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拍门的节奏越发急促，带着一股子不开门就不罢休的劲头。
“李大夫，您就行个方便开门给看一眼吧！”
李稚烦躁地捂上耳朵，不想再听，手中没有熄灭的烟头直接杵到头发上，但他却并未发觉。
头皮上一阵发热，他还以为这是药酒的效果，心中暗叹了一句老爹亲手泡的壮阳蛇酒还真的挺带劲呢！
“去医院吧！”李稚戏谑地向门外喊，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连眼睛都没睁开。
“爸咱走，去医院！不在这儿看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清脆的女声，态度强硬不容拒绝。只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女孩子。
“什么最好的医生，徒有虚名而已。”
闻声，李稚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不小心撞到了架子上，药酒罐子砸在地上应声破碎。
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他满脸愤怒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后抽出那块挡门的板子扔在地上猛的拉开门。
“你再说一遍！”李稚开门嘶哑着嗓子吼。
药田的小路上，一男一女两人蓦然回首。
可李稚眼里却好像只剩下那个女孩。
枯黄的夕阳映照在女孩瘦弱的身体上，几缕发丝被渲染成金黄色在空中翻卷飞舞，她微眯眼睛狭长的眉角缓缓挑起，就那么静静看着李稚。
两人久久对视，四目相对，两顾无言。
“我说，徒有虚名而已。”女孩昂起头丝毫不惧地开口，声音清冷而响亮。
男人用手轻轻拍了拍女孩儿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但那女孩儿却不理会，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李稚的头发说：“还有，你头发在冒烟。”
李稚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用手摸去，一片炽热，他胡乱抓了一把后放在眼前，手中那把干枯的发丝正散发着难闻的焦糊味。
李稚眼里的愤怒缓缓消失不见，红着脸轻声对女孩儿说了一句谢谢。
“说我可以，别说我爸。”
李稚费劲地跨过门栏，却因为喝了太多药酒的原因四肢酸软跌倒在了门栏之前，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爬不起来，看来药酒也不能喝太多啊……
那药田中的男人风风火火急忙折返回来，将地上的李稚搀扶起来，而女孩则站在原地不动静静看着。
男人将李稚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李稚坐在门栏上休息。
“你们看什么病呢？”一片尴尬中，李稚赶紧转移了话题，眼睛却不时瞟向远处的女孩儿。
“风湿性关节炎，之前就一直在你们家看，就你们家药管用！你是李大夫的儿子吧？我之前见过你。”
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撩起宽松的裤管，露出了膝盖上套着的两幅棉护膝。
“嗷嗷！我记得你美女，不是，叔叔我记得你。”李稚大着舌头说，“那么多病人，我就记住你了，我爹可挂念你了，整天嚷嚷着，怎么你那个关节炎叔叔还不来取药，就等您来呢！”
“陈大风，我叫陈大风。”男人点头，满脸感激。
来来往往那么多病人，李稚才不记得眼前这个叫陈大风的男人，他只是随口瞎诌而已。
听着李稚张口就来的客套话，那个女孩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一声。
“清雅，你先出去吧。”陈大风转身商量似的轻声跟女孩儿说。
被叫做清雅的女孩儿点了点头转身就走，甚至都没再多看李稚一眼，小白鞋轻轻踩在药田中的石阶上，期间还不忘绕过了几株盛开的决明子。
“清雅...”李稚将这个名字在嘴里轻声念，他向陈大风竖起大拇指，“陈叔叔，你真会起名！”
“是她妈妈起的。”陈大风眼神闪躲憨笑着低下头，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李稚看出了陈大风脸上的窘迫不再说话，他推开中药铺的木门，让夕阳的余晖照亮屋内。
“很严重吗？陈叔叔？大夏天还戴着护膝。”李稚走进屋子里，顺便用脚扫开了地上的烟头和碎玻璃碴。
“老毛病了，都几十年了！”陈大风倒是洒脱，他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渐渐皱起眉头，眼神四处搜寻着李乔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找到。
李稚边听边点头，即使李乔没有那张医师证，他也丝毫不怀疑老爹的医术，在他眼里老爹就是最棒的医生。
“我爸都给你开什么药了？”李稚问。
“细辛、牛膝、杜仲、当归、防风、川穹、独活......”陈大风说完药名后变得吞吞吐吐，“你父亲...不在家吗？”
“嗯进去了！不知道被谁举报了，说他非法行医，吃死了人。”李稚头也不抬，故作轻松地说。
李稚趴在中药柜上，借着夕阳费劲地扒拉着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一一找出陈大风所说的药材，然后熟练地放在戥秤里称重，称完后放在一张黄色牛皮纸上。
作为从小在中药铺长大的孩子，记忆力早就锻炼出来了，记几个药名还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在他老爹的殷切希冀下，李稚也不负众望的没考上大学，没办法继承老爹的衣钵。
他也尝试着找过几次工作，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不是嫌弃他学历低就是说他年龄小没力气，他也只好捏起鼻子回到这间中药铺煎药，这一煎就又是四年过去了。
“独活，独活......”李稚嘴里念叨着，寻找着这副药材，唯独剩这一副药材，怎么找都找不到。
老爹要是还在这里，肯定一下子就能找到了吧......李稚轻声叹了一口气，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在药柜前忙碌的身影。
他虽然在嘴里不断抱怨，眼眶却红了起来：“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还学别人看病，装鸡毛啊！这下可好了，进去了就安生了。”
“你父亲是个...”陈大风在嘴里憋了半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傻逼！”
“好人！”
两人同时开口，屋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独活没了，去城里中药店看看吧，我给你抓的是一次的量，放5克独活，不能多，不能少。”半晌之后，李稚将药材放在牛皮纸内，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麻绳，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后递给陈大风。
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沉甸甸的。
陈大风沉默着接过那包药材，向着李稚鞠了一躬。
“他是个伟大的人。”陈大风反驳，“他有时候连钱也不要，总说先欠着，先欠着。”
老爹的慷慨，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
明明自己忙活了大半生还是个穷光蛋，却总是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学悬壶济世的老医生搞不收钱那一套。
“那叔叔你给钱了吗？”李稚突然开口，他抬起头眼眶通红。
陈大风猛然加快脚步，踩碎一地玻璃渣逃也似的跨过门栏，半点也没有关节炎的症状。
李稚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丝刘翔的影子，老爹配的药是真管用啊，他感慨道。
匆匆忙忙的声音从门外药田中传来。
“先欠着！下次一定！”
混蛋！都被老爹给惯坏了，怪不得都爱找老爹看病。
“还有一味独活啊！记得！”李稚向门外大喊，但却没有回应。
他不经意间扫过药柜最底下的一层，终于发现了那味找不到的药。
李稚蹲下身，手指扣了几次才勉强扣到那个装着独活的小抽屉。
然而酒意却逐渐涌上来，四肢渐渐沉重无力，他缓缓倒在地上，眼前渐渐升起一片朦胧。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却直接将抽屉整个拉了出来，如干枯姜片一样的独活洒落一地浸湿在酒液中。
李稚手里紧攥着一片独活，举在空中来回摇晃。
“叔叔，独活。”
他无声的喊，回应他的只有寂静。
李稚挣扎着捡起抽屉想要重新塞回柜子中，这是老爹的习惯，开完抽屉必须放回去，他也跟着老爹从小耳濡目染养成了这个好习惯。
一本厚厚的书却忽然从抽屉底下的暗格中滑出，重重地砸在李稚的鼻梁上。
痛！好痛！
李稚捂住受伤的鼻子，疼的在地上闭上眼睛来回翻滚呻吟。
那本书就静静的躺在酒液中，封面上用黑色毛笔工整的写着两个大字。
“账本”。
屋内一时间只剩李稚痛苦的呐喊，他脸上一片狰狞，在意识到这里只剩自己一个人后，他缓缓闭上了嘴巴，任由鼻血在脸上肆意流淌，直至滴在地上。
他渐渐意识到就算自己再怎么叫喊，也不会有人来，还不如省点力气。
甜腻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酒液，那股难闻的味道在屋里蔓延开来。
李稚是停下了，但屋外却传来了更加刺耳的尖叫声。
“蛇！啊！有蛇！”
是那个叫清雅的女孩儿！
李稚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鼻子上传来的疼痛，踩过酒中的账本歪歪扭扭的冲向门外，这一次他长记性了，迈了一大步跨过门栏，没有再次摔倒。
门外不远处的木栅栏上爬满了茂盛生长的何首乌，一道倩影在绿叶青翠之间若隐若现。
李稚从药田跑到了栅栏外，在慌乱间不小心踩倒了几株决明子，他惊恐地“哇”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药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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