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无头 连载

宇宙无头

分类:玄幻奇幻 作者:二戈明明 字数:9万字 标签:宇宙无头,二戈明明 更新:2024-02-29 06:31:26

1990年,美国乔治梅森大学的罗宾·汉森教授提出了大过滤器理论,认为所有文明在发展程度达到星际殖民阶段之前,都会经历一个关系到文明生死存亡的大过滤器。甚至,这个过滤器的存在,会让绝大多数文明最终消亡。也正 ...

1955年春,普林斯顿大学。

年迈的教授靠在座椅上,怀里架着一台小提琴。他刚刚即兴演奏了一曲《牧羊人》,此刻在等待他的学生。这应该是教授最后一次授课了,他的病情早已不适合任教,负责护理的医生提醒过他,主动脉瘤随时可能引发截瘫。背部持续的疼痛,让他连站立都做不到。当然,医生也提醒过他,不能再拉小提琴了,但教授并不全都顺从医嘱。他每天离不开小提琴,然后再额外叼上一口烟斗,他现在就靠这两样东西活着。

教授整理好花白的胡子,要隆重地结束执教生涯。他不怎么打理头发,任由头发向后蓬松地散开,但他会注意胡子的整洁。蓬松炸裂的背头,加上一抹浓密的白胡子,这是他的标志。首次见到他的人,第一眼注意到的一定是他的头发和胡子。

今天的午餐会是普林斯顿大学的传统,向学业优秀的学生,提供与学院教授面对面交流的机会。课程总成绩排名前三的学生,可以选择与大学任意一名教授共进午餐,探讨任何学术问题。排名第一的学生选择了教授。

午餐会即将开始,助理布置好餐桌,装饰了教授最喜欢的白玫瑰。然后助理上前收起教授的小提琴,熄灭烟斗里剩下的烟灰,一并藏到医生找不到的地方。在不伤大雅的范围内,她把教授照顾地很妥当。

教授打开桌上的名片,来访学生信息是:物理系核物理方向,日本留学生,相原龚平。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随即把名单折起来,低头沉默地看着会见桌。

教授抿着嘴,来访者是日本国籍的学生,学校行政处再怎么人浮于事,也不可能疏忽这一点。这样看来,那些给他扣上“颠覆分子”帽子的反对者,并没有打算让他安心退休。教授无奈地吸了口气,背部的痛感更强烈了。他虽然醉心于物理学,但自认对社会逻辑也颇有心得。只要人群的数量大于二,就会从某个客观存在的差异,分裂形成对垒的阵营。那些在物理学上反对他的人,对他的攻击并不只限于物理学,抨击是来自各方各面的。即便在普林斯顿大学,这个学术优先的理想学府里,对科学的追求也并不纯粹。

教授并没有精力与所谓的“敌对阵营”周旋,今年2月的时候,他响应罗素教授的号召,联合签署发布了宣言,对当年的事明确地表达了态度。但接下来的来访者,一位亲身遭遇当年不幸的人,将会来到他面前。这是反对者为他准备的控诉。每每想到当年那件事,教授总是会陷入肃穆的沉默,这也是反对者期待的效果。

来访者在约定的时间来到门外,他先敲门问候,获得许可后进入办公室,紧接着深深鞠了一躬,非常礼貌恭敬的一个年轻人。教授打量着来访者,个子不高,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穿着的正装带有明显的日本传统风格,衣领处还夹着一枚樱花胸针。旁边的助理看到来访者后有些意外,她盯着那枚樱花胸针。随即她殷切地看向教授,教授并没有回应她。

教授对来访者微微一笑:“请坐吧。”

“我叫相原龚平,”来访者坐下后自我介绍:“来自日本广岛。”他的声调很平淡,一句话里没有重音。

助理立刻警惕起来,果然是个日本籍学生。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微笑着说:“相原同学,实在不好意思,教授突然身体不适,我们会安排其他教授进行今天的午餐会。”

教授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后:“不要让学生的期待落空。”他平静地看着相原:“少年,你来到这里想探讨什么?尽管问吧!”

“爱因斯坦教授,您对核武器技术怎么看?”相原开门见山,但语气依旧十分沉静,从中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教授向前倾靠在桌子上,果然是这个问题。助理抢先挡在前面,立刻开口说:“相原同学,关于广岛的原子弹爆炸事件,责任不在教授身上。教授只是提议总统研发原子弹技术,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大的杀伤力。而且当时日本不投降战略,原子弹是最好的……”

“可以了,朱莉!”教授摆手示意助理退后,“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先出去吧。”教授能看到面前少年眼中的空洞,不管他来到这里背后推手是谁,作为这所大学的一名教授,他有义务解决学生的困惑。

“可是,”朱莉不安地看了一眼相原。

教授吐了吐舌头,笑着说:“两个物理学者不会用拳头讨论问题,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莉太明白教授的固执了,她不可能劝说得动,只得悻悻地离开。教授继续平和地看着相原:“少年,先说说你的故事吧!”

相原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来自日本广岛,十年前那场灾难发生的时候,我在北海道读书,所以逃过一劫。但我的家人们都没有这份运气,父亲在爆炸中直接蒸发了,母亲躲在消防水池里,留下一具煮沸的尸体,还有年仅十岁的弟弟左腿被碎石击飞,在辐射中慢慢不治而死。我见到弟弟尸体的时候,他全身的皮肤全都挠烂了。”相原的叙述中有一种麻木的悲恸,说到最后只是闭上了眼睛。在过去十年里,这些画面不断在他眼前重现。

教授把双手合拢在胸前,低头默哀:“我很遗憾。”

相原稍微咽了团口水,恢复平稳的情绪,接着说:“战后,美国通过了扶持日本的‘复兴计划’,我被选进人才工程,得以来到美国留学。之后,又经过层层选拔来到普林斯顿大学,才有了这次见面机会。”

教授对相原点了点头:“你很努力,单是入选这所大学就并非易事,何况你以排名第一的成绩获得这次资格。”教授明白,这其中必然也有反对者的推手,但面对着一个年轻的学生,没必要探究那些。眼前这个困惑的少年,倘若不帮他走入当年的阴影,他的余生都将困在无尽的内耗里。

“悲惨让我别无选择。”相原看着教授,“来到这里之前,我只要停下来,就会充满负罪感。”

“那么,你来到这里,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答案?”教授身体前倾,双手交叉并拢在胸前,凝望着面前的来访者。

相原恍然间向后一怔,他在很多报纸封面上看到过教授这种仪态,现在近距离地面对面接触,才真正感觉到无穷的深邃。教授额头上有三道深深的抬头褶皱,那是经久皱眉思考沉淀下来的痕迹,像存活上百年的古树才能累积的年轮,皱纹接着向下延伸,顺着眼角与脸胛的脉络,像漩涡一样汇聚在两颗深邃的眼睛里,双眼射出的目光炯炯无量,仿佛能够洞穿遥远的宇宙。

相原从对视中回过神:“答案?教授,我当然知道当年的灾难并非您的过错,您只是上书推动了‘曼哈顿’计划,原子弹的杀伤程度也并非您能预料的。当时的日本已经陷入癫狂,继续战争对日本也是巨大的消耗,投入使用原子弹确实加速了战争的结束。可是,”相原突然露出了迷茫的表情,空洞的眼神里渴望找寻着一种解脱:“我总要为自己悲惨的经历找到一个理由,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教授抬起头回忆着:“那是一个癫狂的年代,全世界都陷入了疯狂,那场爆炸更是疯狂的高潮。”教授又陷入以往那种肃穆的沉默,每当想到原子弹爆炸事件,他的眼神总是会黯淡下来,神情涣散地一动不动。最后教授深深地叹一口气,“当年打开原子世界的大门,也许是个无法挽回的过错。

相原似乎终于得到了渴求的答案,人类物理殿堂里最伟大的巨匠,对他经历悲惨做了背书。教授的话对他是一种慰藉,他一路走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回音。相原继续说:“教授,听说您也开始信仰上帝了,是否因为您想对他们作出忏悔?”

教授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毫不留情地否定说:“不,完全不是。”他庄严地说:“我信仰斯宾诺莎的那个存在于事物有秩序的和谐中并显示出来的上帝,而不信那个同人类的命运和行为有牵累的上帝。对于他们的不幸,我表示遗憾,但也只是遗憾。”

“什么?”相原有些疑惑。

教授再一次平静地看着相原:“仔细想想,人类历史上的天灾人祸不计其数,分封时代远东大陆一场战争就能坑杀四十万人,欧洲中世纪的霍乱疾病夺走了数以万计人的生命,近代的美洲移民活动使印第安原住民几乎绝迹,而二战中的屠杀、轰炸、集中营、阵地战,更是消减了全球上亿人口……广岛也是这些天灾人祸中的一例,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之所以你对它一直介怀,是因为受到亲情、民族、战争等社会因素的裹挟。但物理学是不考虑这些要素的,在物理学的意义里,死亡的7万人只是一个数字,和纳粹集中营里死掉的600万犹太同胞没有差别。”

相原不禁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氛围,他继续问:“那什么原因,您会开始信仰上帝了?”

教授停顿了片刻,他在回忆着什么。然后他悠远地说:“广岛的那场爆炸颠覆了我的认知,我看过现场传回来的记录视频,那片高达一万八千米的蘑菇云,简直是,怎么说呢,”教授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他脱口说,“简直是艺术!”

“艺术?”相原十分惊异,听到两个字甚至后背猛地发凉。

“我没有冒犯死者的意思。不过那真得是一项艺术,想想看,一组细微到纳米级别的原子核,通过系列链式反应后,竟然能释放出足以瞬间毁掉一个城市的能量,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现象!”

“我只觉得它恐怖。”相原打了个冷颤,他无法感同身受教授口中的艺术。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老人,是一具没有人类灵魂的冰冷机器,教授怪异的形象在他眼里变成了诡异的象征。

“恐怖?确实不错。因为那不是人类的艺术,是造物主的艺术。从那一刻起,我渐渐开始反思,我们这个习以为常的世界或许还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宏伟设定,光、声、磁、电,微观的原子,宏观的黑洞,这些已知的和未知的事物,都蕴藏着尚未解开的法则。往里走的越深,就越觉得世界的构造是逻辑的。那么,是什么力量定义的逻辑?”教授停下来,三道额纹理挤在一起,表情凝重地思考着。

相原跟不上教授的节奏,他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教授。

教授继续自顾自地说:“一定是有解释的。所以,我开始信仰神,那个存在于事物有秩序的和谐中并显示出来的上帝——万物的根源法则。”教授越说越激动,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他的思绪里,对面的来访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听众。

“造物主的艺术杀死了7万人。”相原并没有被教授的热情所感染,他果决地泼了一盆冷水。

教授这才缩头一顿,他抱歉地看着相原:“少年,如果我的答案让你失望的话,我很遗憾。”

“那,教授,”相原不甘心地继续说,“您刚才说‘无法挽回的过错’是指?”

教授的热情立刻消失无踪,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也许当时应该慎重一些,不该贸然打开原子世界的大门。”

“这就是您说的错误?”

教授笃定地说:“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这个错误比数万人的生命更重要?”相原满眼疑惑地看着教授,难以理解他的价值取向。

教授点点头:“没错,你以武器的角度来定义原子弹,那战争中死亡的生命是一个数字。而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我打开了原子世界的大门,但我并不确定这扇大门后面到底是什么,原子弹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它的影响或许比二战本身要深刻得多。”

相原实在不理解,这个所谓的错误,竟然能盖过数万人的生命。他试探地问:“后果会很严重?”

教授苦笑一声:“当不确定门后面是什么的时候,最好不要靠近这扇门。对于未知,要永远怀着敬畏之心。”

相原能够听出教授口中的担忧,连这位跨时代的巨匠都会感到忌惮,相原本能地也觉得恐惧。相原定睛看着教授,开口问:“那原子世界的大门,打开了会怎么样?”

教授摇摇头:“很遗憾,我也不能确定。原子弹的世俗意义在它爆炸的一瞬间就实现了,它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与破坏,加速了整个二战的结束。但它的物理意义却是开天辟地的,一个原子人为地裂变成了多个小原子,这在物理史上是第一次。”

“会比摧毁一个城市更严重?”相原反问道。

教授向后撤身笑了笑:“少年,你可能觉得我在杞人忧天,但如果你仔细思考原子的机制,你会理解我的。我们得出了质能方程,但为什么一个原子核能够反应出毁灭一个城市的能量,我们对这种机制的渊源并不清楚。”

“机制的渊源?”相原重复了一遍。

“原子反应暴露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运行机制并不了解,这个习以为常的世界,或许还存在诸多不为人知的设定。”

“这能说明什么呢?”相原不知不觉间感到一股宏大的无力感,仿佛他置身于无尽的混沌里,周围的存在都变得陌生起来。

“说明了这个世界是未知的。”

“未知?”

“这也是我开始信仰神的原因。”教授看着相原。

相原下意识地吞了团口水:“教授,您所理解的神是?”

教授平静的眼睛落在相原身上,相原顿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注定感,仿佛他生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此时此刻的相遇,从前他经历的所有过往,都是必要而无意义的铺垫。教授的嘴唇动了:“因为尚存在未知,所以未来是皆有可能的,神即未知。”

相原被这句话怔住了,他突然觉得曾经是那么的狭隘。一直以来,他像个孩子一样在门外不停地哭泣,就为了吸引殿堂里那位巨匠一次怜悯的注视。不管他再怎么掩饰内心,今天他来的本意是想得到一个道歉,如果这位物理领域顶级的巨匠,能在他面前承认当年的错误,对他过去的不幸表示哀悼,那么他的悲惨将陡然转变成荣誉,他那颠沛糟糕的前半生,也就得到了虚荣的救赎。在他的心底的某处,这样的声音一直在呐喊。无论他如何自恃清高,可其实就是借着遭遇博取关注的可怜虫。他高估了自己的价值,更加低估了教授所在的境地——此刻之前的他是一个极其狭隘的人,他以社会形态的思维来理解物理学。

相原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教授,那在您看来,原子的未知是什么,往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

教授努力地坐直身体:“不知道。”

“啊?”

教授吐了吐舌头:“我不知道。或许它对人类的影响无关痛痒,又或许会导致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也想知道它的谜底,我也想揭示我信仰的神,但我实在没有一个确定的结论。”

相原看着教授,这位跨时代的巨匠承认了自己的渺小。在神面前,即使最智慧的人也无能为力。

“教授,您能说得明白一些吗?”相原问。

教授又吐了吐舌头:“自己都没摸透的答案,是没办法解释清楚的。”

“那,”相原想要继续追问。

“少年,”教授打断了他,“你不能总是依靠询问来获得答案。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未知与未来,都是属于你们的。”

相原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时代的伟大巨匠,说到底不过是年过古稀的佝偻老人,时间并不会因为他的贡献而垂怜分毫。蒙昧长夜里已经燃到底端的蜡烛,撑起黎明到来前的光辉,但遗憾的是,烛光永远无法见到曙光。他永远见不到他的神。这一刻,他竟然对教授产生了悲悯的同情。

“教授,我很抱歉。”相原突然对教授说,也是因为他之前狭隘道歉。

教授平静地摇摇头,他向前凑近了相原:“少年,是我应该道歉。你一定也觉得,如果我没有提出原子计划,你的家人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不,我没有这样想。”相原这样说,他自己也觉得口是心非。

教授笑了笑:“这是人之常情,不要觉得羞愧。”他又继续说:“不过,我不希望你活在无尽的内耗里。你能以第一名的身份来到这里,证明你很有天赋,我不希望它浪费掉。”

“浪费?”

教授费力地教授身体前倾,双手交叉并拢在胸前,保持一个老师的体面:“千百年来,人类社会所谓的处世智慧,都是在内耗的循环里。”他满眼寄望地看着相原:“可以的话,也不妨为了世界未知的法则活着吧。”

相原对视着教授,炯炯的目光里感到无尽的深邃,金色殿堂里伟大的巨匠,仿佛在伸手抚慰着他的灵魂。相原点点头,郑重地承诺:“教授,我会铭记住今天这一课的。”

教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的最后一次授课,终归取得了圆满的效果。相原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教授一人。他重新取出小提琴,情不住禁地演奏一曲《流浪者之歌》,忘我地沉浸在和谐的乐曲里。但曲子刚到高潮的时候,他感觉到背部一阵剧烈的刺痛,轰然倒在了座椅上。很快,朱莉闯了进来,教授被紧急送到校医院急救。

几个月后,教授在病床的睡梦中与世长辞,逝世于普林斯顿大学,时代的伟大巨匠永远地闭上了他深邃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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