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儿女志 连载

战国儿女志

分类:历史军事 作者:闻朝初醒 字数:5万字 标签:战国儿女志,闻朝初醒 更新:2024-02-23 05:04:32

公元前221年,完成了诸侯一统的秦王政,终究请来那个礼抗万乘、名显天下的巴寡妇清。席间,秦王请教巴清关于墨鸦旧事,但见这位本自年迈、犹见韵骨的女子沉默片刻,讲述起四十五年前的初春。那一刻,秦王政确信,他 ...

静夜乍冷,孤月还寒。鸦前时做了噩梦,翻覆间怎地都睡不着,便索性收拢了地上睡觉的稻草堆,推了藤门去院中散步。

“小子怎么这般早便起来了,这几日事情繁多,你且再去多睡一阵,养养精神。”

鸦循着话语、映着月光看向院中角落,便见到号为疯牛的虬髯大汉——乃是亲如家人的墨学前辈,此刻正抚着樵斧来低声言语。

“牛夫子,小子做了噩梦,只想来院中透气。”眼见这粗豪汉子点头,鸦继续说道:“却不料这越地的孟春之夜竟如此寒凉,可需我为夫子再取件蓑衣、避避寒气?”

“只是露水繁重,侵体湿冷罢了。卬是粗壮汉子,便是燕地亦去过几遭,只当这浙水湿气与卬沐浴,妇人家多放了冷水而已。”

那疯牛自笑了一气,却也透着少许疲惫,乃是招过鸦来,要他取些许柴禾,去寻自家师父点火取暖。

“你那师父瘦削单薄,比不得卬老牛。此刻挨得少时便当天亮,不需禁火,你且去寻他取暖,莫要冻馁害了病,教老牛回去被矩子抱怨。”

言罢便就着身上湿气与露水搓起了身子,倒真似沐浴一般,自家享受起来。

鸦复问候了几句,便着草绳绑了早已被疯牛劈做一堆的木柴,乘着月色去与村口的文子。

及走在乡间,方才发觉这村落当中的男女老少俱已起来,正准备着渔猎耕田。不过未见几处炊烟,可见多数是野果充饥、度日艰难。

待瞧得几处人家青壮皆没,只剩老者颤巍拾取湿草取火,便在沉默间将背负的木柴一一赠送,乃至于行及文子处,唯余得手中一截木柴,呆呆愣在原地。

此时恰逢单唤粟字的黑矮墨学夫子值哨,正待于树冠上跳将下来、吓鸦一吓,却是嘿然大笑,开口调侃。

“小子,你竟与越民习得了南海巫术,如何教那善使得枣木棍变幻了长短?且使将出来,可教我变得粗长?”

不待鸦尴尬回话,便瞥见一块飞来圆石砸断了栗靠坐的树枝。其人登时跌入草丛,翻滚间掏出了双镰,正叫喊鸦躲在其身后,却是见得一高瘦长身男子立在前方七八丈处,方才低头嗫嚅拱手。

“文子,值哨时玩忽职守,当采成木五株、做木矛八支。待天明时我值期完毕,自去领罚。”言罢便逃也似的腾跃树上,霎时间不见踪影。

此时那背负双手、脸庞瘦削的中年英气男子复看向鸦,语气严厉道:“飞石自数丈外来,夜里黑暗看不到也便罢了。如何在粟夫子落地后还是全无反应?当真要那疯牛好好操练你一番,为师这些天竟是疏忽了你的武技。”

待见得鸦低头惭愧,又是心中柔软,终究放轻语调,与鸦轻声道来:“你心思仁厚,少时不与为师学习利器技击之术,近些年方以棍术入剑术,终究进展缓慢。近日若见得楚人士卒侵袭,须不要逞强,且见机行事。”

“文子,我已是十五岁了,棍术练了八年,剑术亦习了两载,须能抵挡一两个楚卒了吧!”鸦闻得进展缓慢四字,终是忍耐不住,愤愤而言。

文子听得少年意气,乃是微笑抚着鸦的后背与其前行,一边劝解一边敲打,话里话外的意思到底还是要鸦避着军阵,不可托大。

又顾及少年要做事的心思,竟是当场用树下的蓍草面北而筮,得命筮曰任侠南北,方才肃言教鸦用心于学,以待日后奔走天下。

“这鲁公十五年,我等终究是不好得闲的,有你伸展的机会。”

鸦正因那命筮心潮激荡,跃跃欲试间被文子推到了一处院中,赫然发觉文子不知何时寻了两名身高体壮的墨学弟子,此时正执着木矛左右逼迫着自己。

正待发声,怀中却被文子硬塞了一枝树杈,只听得什么若被揍趴下了,须自去寻粟,共伐成木十五株,制木矛一十六支的言语。

当下什么老奸巨猾的话语憋在嘴边,最后也只能挤出一句“还望诸师兄指教”而已。

待得鸦深一步浅一步地出了院子,已是响午时分,身上邋遢亦与院中趴在地上的两位师兄不逞多让。终究是立着走了出来,未曾坠了文子剑技的招子,不过过程却是一言难尽,否则也耗费不了一早上的时间。

“大兄无恙耶?夫子请汝共进午食,还请移步。”就在鸦拍打身上尘土时,一个脆生生、文邹邹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鸦眼见一个身着麻布小袄、腰佩贝壳串饰的瘦小女娃立在树下,手上比划着请的手势,却瞧着他束发的緫带双眼放光,乃是短叹一声,蹒行上前。

“贝儿,文子教与你的那些典籍,上面说话的方式俱是书面上的表达,用在生活中反倒别扭。”鸦一边言说,一边结下了头上緫带赠与这小姑娘。

“你平日里如何与村中父老说话,便如何与我等言语即可,无需用那典籍上的样式。”当下里见得贝儿正用那緫带学着鸦的样子束发,其人便又来叮嘱:“此物乃是中原男子用的,你原先的越人发式便挺好。”

“然贝儿心慕诸夫子师兄,亦觉中原样式甚美。”只见她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转瞬间蹦跳到了前方:“平日所言俱为越音,化而为鲁,吾不善也。还需大兄教导。”

鸦看着这小姑娘在前方欢快引路,又想到她在七日前只是会说些简单的中原话语,便自荐了墨学诸人与村中沟通的翻译,也只有苦笑着摇头——与那贝儿一同前去村中用饭去了。

即至午食已尽,鸦被派遣着伐了两株树木,备做木柴送与乡人。复在乡中被那贝儿缠住,囫囵讲了一篇墨子尚贤的书句,因提到了禹王,又与她去乡外的禹王祠贡了野果,听老巫祝用越音祈祷,其后捕鱼捉虫,皆略去不谈。

终究是在耕人回返的时辰为巡视的疯牛提住了后脖领,在路中乡人的笑眼下抓到墨学众人院中,与文子一同练剑。

及到落日斑洒,汗透衣襟,文子总算是结束了教习。鸦也早从一日的清闲中翻过神来,突兀得问道。

“听闻楚人遣军卒一百,取越人村乡,我等堪敌犀甲虎狼么?”

其他人无甚言语,只是身形消瘦的文子沉稳出声。

“鸦,且不说越国当今动乱不休,只需县兵定乱而已,楚人精锐之士据于淮北、溠水一线,即便是这犀甲来了…”

旁的疯牛嗤笑抢道:“只是些硬实些的老龟,需多费些手段撬开壳甲罢了。”

少年看到大汉摸了摸背上的樵斧,也跟着点头,复又勉力练习了一遍今日所学。待到其已经满身冒汗、腿脚酸痛之时,忽听得村外刺耳鸣响,忙不迭的攀树前望,当下心里猛地一揪。

但见前方竹林掩映当中透出道道火光,零星可闻得兵器交接的声响,已是当下在外围哨守的墨者与敌人交手。

自屋中回返的文子回头望向院中的三十余人,复又眯眼向前瞥去,恨道:“南北两侧各遣五人围去,其余人等与我直去面敌。”

鸦心中疑虑,正思量着为何不是一股进乡或是各分十人把对面包做鸡子,只听得齐刷刷的一声喏,又听得细琐声响,却是脚下不停,跟着二十人直向乡前小路中去了。

行得两百余步,在火光掩映当中见得禹王祠,祠前空地已是张帷垂幕、人影幢幢,其中一佝偻者正抽腿立起,便有数道人影躬身前来,搀着这老者巍巍站定。

“景将军,这一路村乡均是未能问出什么,今日若仍无所得,还请留些乡中屋舍勿要焚烧,且让老夫有个宿处。”

帷帐前方一人并未回头,只是甩了下手:“夫子自便,我却是受了王上嘱托,此行定要寻出南林传人的下落的。”

那老者悠然回道:“寻的到也罢,寻不到也罢,将军都要屠了眼前这村子,饶是如此世道,老夫也是看不下去的。”他拄拐稳住身形,行了两步忽又问道:“将军可曾食人么?”

那浑身黑甲的年轻将军蓦地转身,手扶剑鞘停驻了几息,嘿然笑到:“夫子自是知道缘由的,庄辛也定与你说了要害,请教夫子,这村子能不屠么?乞儿怀珠行于闹市,怀珠非罪耶?至于什么食人之说,这天下的贵人又有谁的基业不是嚼尽了万千血肉!”说罢转身前望,再不管这老者如何于帐中腾挪步态。

当此时,斜曛忽地隐没在叠嶂和丛林当中,燎舍的火光接替了落日,在夜幕降临前的大地上跳舞。

随着这舞蹈的是猛然前行的二十余人,细看下已是在沉默中各挚了兵器在手,刹那间两边齐发了一声喊,便有作为前哨的军士与这行人接手。

黑甲将军闻声定睛细看,冷声笑道:“阳城残魂,虫豸鼠辈,也敢来捋楚国的虎须吗?”长笑未罢,帷帐旁的数十名军卒已列队完整,伴着阵阵号角持戈前行。

这被唤作阳城残魂的众墨者也不言语,只是大多数微微变了脸色,愈加用力的奔跑起来,而与暗哨搏斗的数人,已有将短剑捅入军士腹中的,也有被长戈啄了几个血洞的,不一而足。

两边短促的人流沉默的撞在一起,一边是戈戟捅刺,一边却是五花八门的物什当下招呼了过来。

疯牛一斧砸开当面长戈,脚步不歇,乃是将瓦鬲般大小的拳头轰在军士脸上,紧抓着将倒下军士的胳膊,转着圈扔向了人群当中。而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舞着两柄镰刀堪堪架开迎面之敌,接手的敌人便被一黑乎乎的物件砸在了身前一尺之地,他一愣之下破口大骂:“疯牛!你是脑子开了锅,还是菽豆饼涨了心,不晓得扔的与乃翁远些!”

待骂完后复欺身向前,一镰刀一个了结了还在地上哼哼的军士。

鸦此时握着一根长棍末端,躬满的身子如同迅豹般奔跑在人群空隙处,猛地发劲打出,必然伴随着砰然声响落在甲胄之上。待得一个领头军士着剑砍来,却被鸦信步躲闪,只一脚踩得军士手腕没入泥中,复背出长棍,骤点在其人额头,便看也不看,只用长棍挑入泥中,凌空擎得阔剑在手。

眼见得不到一刻,先行列阵的数十军士便被冲得逃散,又有一黑瘦少年执剑追着溃兵刺杀,帐中老者终是不耐,摩梭着手中枯杖起身来言。

“虫豸亦可行列游击、蚕食巨兽,这孤魂野鬼的滑稽戏也看够了,将军可要此些军卒俱在此地丧命?”

听闻老者不耐声音,那景将军不禁怒火中烧,拔剑在手,大喝了一声犀甲,便听得其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唯响,随着剑锋直指的方向整齐踏步而来。

老者在帐中微微点头,复又摇头苦笑:“这邓陵氏之墨如今还余多少,金戈铁甲碾去,便真成了荒陇枯骨了。”

“枯骨恶鬼自有神荼郁垒料理,与我何干。”景将军迈步前去“相里勤之徒、相夫氏之属不是活得好好的,只有这些人。”

他复又以剑指了指前方的人墙:“却如同剪径贼盗一般,又似蝇虫蚂蝗,碍手碍脚。”

听的前方喊得一声“击”,刺耳的兵刃相交声与沉闷的血肉撕裂声同时响起,已是楚之犀甲向此间墨者挥出了第一击。

使双镰的粟脖颈处仅连了一点皮,鲜血黑漆漆的喷在土地上,同样在血肉与泥土搅拌当中殁了声息的墨者,此时已近双手之数。

“入你娘亲!”疯牛双臂抡了一个圆,随着斧光划过便有一颗人头飞将起来。

文子则自众人间腾跃而出,一柄剑直来直去,只挑对手的脖颈处下手,一将刺入即旋剑柄,留下一颗血洞突兀地长在喉头。

这两人一个招式凌厉、一个大开大阖,在前几轮戈击斧斫造成的损伤后,竟勉力维持住战线,楚军见得对方人人坚韧,也是暂缓了挥击停得片刻。

此时天地完全浸入墨染的幕布,倒塌的屋舍也燃着余火,疲累的黑夜漫上来,淹没了那些死在血和泥塘中的人。

鸦的肩膀被开了一道口子,泞满血渍的双手紧握着阔剑,死死盯住前方沉默的黑甲人群,却隐约听到帷帐那边一声惊呼,接着便是一阵金铁之声传来,还未待他反应,身后突有人言语。

“都已撤出去了,接应了乡人五十二、值哨负伤的墨者三人,还有五人,待全黑下来径直去刺帷帐。”

“我与疯牛断后,尔等速走。”文子轻声回复。

“文子不可。”传话者一阵焦切。

言语未毕,听得轰的一响,那疯牛掷出盾牌砸去军阵一角,其人更仗着这一掷之威冲将进去,乃握着不知来处的一柄大椎豕突猛进,端的气势万千,一开口更震得人耳聋目眩:“速去,卬与文子联手,自是百无禁忌、万无不可!”

话音刚落,鸦的眼前一花,已是被文子推到后方,手中宽剑却一端擎在文子手中,一端斫开了犀甲军中领头军官的兜鍪,周边军士似流水般涌来,身后的残垣冒出最后一股火星,映在举起的刃尖上。

一阵长啸呼来,帷帐处零星应得,后奔数十步的鸦等听得真切,却道是:

轸民生之萎难兮,余负天柱以终古,日暧暧其将暮兮,来吾道夫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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