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本于山村自无忧，奈何造化入红尘。饱食雨露风霜尽，千难万险踏九州。一身真气游四海，一柄飞剑荡乾坤。扫净心中不平事，归来山村复无忧。
上古之战后，人皇立族，分邦为九，供各部族休养生息。
日月轮转，时光流逝。天下合合分分，世代更替，九州各为其主。
大历九二一年二月二十一日，西南沿海的越州安平县叶家村相邻的两户人家，几乎同时在丑时生下了两名男婴。
一名面相老实的男子面带欣喜，拿着铜盆，在老旧的院门口敲了三声。
一声谢天地，一声敬祖先，一声告世人。
他叶富贵，有儿子啦。
铜盆沉闷的响音刚落，邻家叶二狗也走出院门，拎着一个正儿八经的铜锣，一样敲了三声。
“叶大哥，恭喜了。”
拎着锣，叶二狗拱手向叶富贵道了个喜，其实按辈分，他该称一声叔爷。
“福生啊，同喜同喜。”
叶富贵只是个老实木纳的糙庄稼汉，而叶二狗虽然只读了几年蒙学，但聪慧圆滑，少小便离家到县里的货栈做学徒，如今已身为二柜，有了点家底后觉得二狗这个诨号不体面，便找人花钱在衙门的户房里改了雅名。
“叶大哥，侄儿的名字想好了吗？”
“我请教了村塾的先生，取名无忧。”
“叶无忧？这名字好啊，无忧无愁的过一生，便是最美的，那我儿就叫叶无愁吧。”
春去秋来，几经寒暑。无忧无愁两兄弟如父辈所期望的那样，健康成长。
又是一年炎炎夏日。
老树上的蝉鸣，也盖不住叶家村的村塾里，传来的阵阵读书声。
“九九八十一。”
“九八七十二。”
……
“一二得二。”
“一一得一。”
摇头晃脑的群童背诵着古老得口诀，台上老夫子跪坐在案前，轻拈着自己的山羊胡，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本是越州有名的学士，在州都学宫授学时，因出言不满当今州主所为，虽逃过一死，却被贬到此地多年。
每日为稚童蒙学，倒也怡然自得。
“很好，尔等每日一遍，烂熟于心，口诀之妙，日后用时，其义自见。”
“这里有些图册，乃为师自绘，大家传递一下。”
几叠麻纸装订的图册相互传递，分到了每个人手上，上面栩栩如生地画着形形色色的动物，每只动物下方都标注了它们的名字。
“大家跟我读，第一只——鼠。”
“鼠。”
老夫子又拈着山羊胡点了点头。
“很好。”
“鼠者，贼而害也。此物喜小偷小摸，一只不足为虑，可发展极快，成群也能为患。
见一只亦需除尽。”
“下一只，牛也。”
群童附和：“牛。”
“牛者，劳也。一生劳碌，所得不过一破棚已栖身，一把草已充饥。
望尔等善待之。”
.......
“下一只，蛇也。”
“蛇。”
“蛇者，阴毒也。最为斑斓多彩，最为冷血无情。”
“古有农夫冬日见蛇，观其僵而不忍，入怀，蛇醒，反咬之，夫毒发身亡。”
“愈是鲜艳夺人眼，愈是催命索人魂。”
“望尔等警之，戒之。”
.......
“这些便是我们平日里常见的牲畜毒物，图册可带回家中，尔等要好好温习。”
“接下来各自读书，有不明之事可一一上前质询。”
老夫子教的是一个大班，方圆十里八村就叶家村较为富裕，拥有村塾，周围适龄的孩子都是在一起学习，通常老夫子都是给所有孩子上完启蒙课后，让大家自习，遇到不懂的问题，不一定是书本问题，都可上前询问，老夫子都会一一解答。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老夫子对待孩子性格温和，又博学乐教，喜爱读书的孩子自会上前。
这不，老夫子的话音刚落，叶无忧便抢在了最前面。
“夫子，上次借与学生的书还未参透，吾有几事不明。”
老夫子赞许的看着面前这位恭敬的学童，敏而好学，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过了今年，可以向县学举荐进修喽。
解答了几个疑惑，叶无忧正欲在问，却被老夫子摆手制止。
“无忧，勤学好问自然是好，但凡事要把握好度，要懂得谦让。”
叶无忧心思电转，回头看了眼排在后面的同窗。
“夫子，我明白了，谢夫子教诲。”
说完便行礼告退。
老夫子拈着山羊胡，眉眼带笑。
“善。”
.......
回到座位上，叶无忧拿着从夫子那借来的《圣人言》，准备在研读一遍。
一旁的叶无愁凑了上来：“无忧哥，这鬼天气热得很，我们去河里泡泡吧。”
夫子下课后，本就许他们自由行事，叶无忧能接着看书，叶无愁这皮猴子自是坐不住的。
这鬼热的天气，他的心早就飞到河里了。
“我不去，你也别去。前头杨奶奶的三孙子刚溺在河里，你还敢去？”
叶无愁满不在乎的拍了拍胸：“害，三蛋那个怂泡哪能跟我比。那天就是我不在，要是我在，保管给他捞上来。”
“你不去就算了，我是铁定要去泡泡的，衣服都粘在身上了。”
无愁见无忧不跟他去，又唤了几个朋友，还是无人跟他走。
这几天风声紧，他们可不像无愁，老爹在县上，天高皇帝远。老娘又爱他的紧，最多就是说两句。
还是过两天在说吧，不然少不了一顿好打。
“一群怂货。”
叶无愁啐了一口，便独自一人趾高气昂的去往河边。
无愁走后，看着书的无忧眉头越邹越深。
心烦！这书看不进去了。
他还是不放心无愁。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胜似亲兄弟，他可不能放任无愁出事。
反正书在哪也是看，大不了在河边看。
心神不宁的叶无忧急忙忙的来到河边，叶无愁已经脱的赤条条得游在了河中。
他的水性确实好，白花花的身子在水里时隐时现，胜似鱼儿。
翻泳中看到叶无忧站在岸边，便踩着水高声道：“无忧哥，下来玩啊！这水里可凉快了。”
叶无忧见他无事，心里的石头落地，也不理他，就想找个树荫坐下。
河边有颗老槐树，又粗又大，是个好去处。
可惜已经有人了。
是杨奶奶。
看着树荫下的杨奶奶，叶无忧双目圆睁，如造雷击！
这大白天的，真是见了鬼了！
杨奶奶。
不是已经死了吗！
三蛋溺死后，杨奶奶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
如今这已死之人，却站在槐树下看着那条夺走了她孙子的河。
说不出的诡异。
意识到什么的叶无忧猛的回过神来，看向河面。
无愁，不见了。
“无愁！无愁！”
惊怕的叶无忧边奔跑着脱着自己的衣服，边大声呼唤着叶无愁的名字。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消失的叶无愁奋力挣扎着跃出水面，可惜只来的及扑腾着换了一口气，又被拽进了水里。
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在把他往水里拖。
确认了无愁的位置，脱光了的叶无忧奔到岸边屈腿一跃，双臂在前合十，双腿向后并拢，整个人在半空中变成一支离弦的飞箭。
林间地头帮衬家里的劳作强健了他的体魄，强大的腰腹力量在加上入水前起跳的助力，让他一口气摆动着潜到了无愁附近。
可惜没有看到无愁的身影。
换了一口气，又在周围搜了一圈，还是没有。
情况危急，刻不容缓。
叶无忧火速浮出水面，大口的猛吸了几口气，一头扎进了水里，往深的地方寻去。
水越来越冷，越来越混，光也越来越暗。
在这样下去，就找不到无愁了。
叶无忧没有放弃，又往更深处潜去。
这里已经是光照不到了地方了。
黑暗中，划水的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是个人！
是无愁！
叶无忧在黑暗的水中扒拉了两下，紧紧抓住了无愁的手。
无愁，跟我回去！
叶无忧拉着叶无愁，望着光的方向，一手划水，双脚摆动，竭力向水面游去。
可无愁好似有千斤重，他费尽力气才只抓住一点光明。
那生的彼岸，好似永远也到不了。
更糟糕的是，那东西也了缠住他。
这是一具被泡得发胀的溺尸，无愁之前就是被它如水草般飘散在水中的头发缠住了脚，现在这溺尸也缠住了叶无忧，要把他们的身体拖进无尽的深渊。
溺尸的面部已经腐烂，两个眼珠被鱼吃的干干净净，空洞洞的眼眶看着无忧和无愁，仿佛要把他们的灵魂也带走。
不行了。
水灌进肺里，挤出了一连串的气泡。叶无忧眷念的看着眼前的光明，不甘的伸着手向河底沉去。
……
河边的老槐树下，已不见杨奶奶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材高瘦的老者。
他须发皆白，目光深邃。长发束起插着一根剑簪，腰间玉带一眼就能看出名贵不凡，雪白道袍上的片片红云仿若流火。
在带着清凉的徐徐江风中，他望着水波粼粼的河面，幽幽的道。
“你个溺鬼，生死本自是命数，又何必逗留拖人下水。”
“还有你个老妇，寻人帮忙却罔顾他人性命。”
“唉～”
“罢，罢，罢。”
“也都是可怜人。”
老者的大手一挥，长袖鼓荡，一股淡红色的真气如有实质，融入河中，片刻间便包裹住了河中的两人，将他们托送到了岸边。
烈日当空，河岸边陷入了寂静，独剩叶无忧和叶无愁两人并排躺着昏迷不醒。
“咳，咳。”
呛进肺里的水被叶无忧咳了出来，人也幽幽醒来，恍惚中被空中的骄阳刺的睁不开眼。
这是哪？
我还没死？
懵懵的看了看四周，是熟悉的地方。
自己应该是没有死。
还来不及细思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无愁躺在身边。
浑身湿透，面色苍白，腹大如球。
“无愁，无愁。”
叶无忧推了推他，没有反应。探了探鼻息，也无进气也无出气。
怕不是死了。
“无愁，给我回来！”
心急如焚的叶无忧发狠似的用力挤压叶无愁鼓胀的腹部，一口口河水被挤压而出。
“咳…咳…”
吐出了几口河水，叶无愁人虽未醒，但总算喘上了这口气，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见无愁活了，叶无忧松下劲来。
之前就在水里耗尽了体力，为救无愁又强行提了一缕气。
此时已无事，是在也撑不住了，整个人没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地，昏睡过去。
直到太阳西斜，才再次醒来。
他勉强撑起身子，确认无愁真的活了。
这才有空看向脚边。
缠住他们的溺鬼也被一起带了上来，尸体在水里泡了多日白胀发胖，面部腐烂，两个眼珠似被鱼儿吃了，独留黑洞洞的眼眶，看着胜似吓人。
这…好像是三蛋。
杨奶奶的三孙子溺死后一直没有找到尸体，眼前这溺尸虽然已经被泡的面目全非，但依稀能看出三蛋的影子。
日头已经没那么毒了，外出的村民发现了河边的两人，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过来围观，却不敢上前。
毕竟这两人一尸的造型，实在是太过吓人。
“这是无忧和无愁吧？”
“是他俩，下河游水，被水鬼缠住了。”
“也是胆子大，刚溺死人，尸首都没捞上来，还敢下河。这要是我家娃，保管给他一通好打。”
“胆子是大，不过也厉害。你看，三蛋的尸首都被带上来了。”
……
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挤开了议论纷纷的人群。
“我可怜的儿啊。”
三蛋娘一眼便认出了儿子，她这几天本已经接受了爱子已去的事实。可如今看到三蛋这副样子，还是忍不住情绪崩溃号啕大哭。
三蛋爹也是悲痛欲绝，但他毕竟是个男人。
他走到无忧无愁面前，郑重的跪下，行了个大礼。
三蛋能入土为安，不做孤魂野鬼，这是大恩。
在人群后面的老槐树下，杨奶奶拉着三蛋，也向无忧无愁行了一礼。
他们可以安心上路了。
……
夜晚，叶无忧靠坐在床上，借助墙上孔洞透来的亮光，看着从夫子那借来的《圣人言》。
墙那边便是无愁家，此时的无愁已恢复了精神，躺在自己的床上。
“无忧哥，今天你救了我一命。”
“不必谢我。”
叶无忧看着书回答的漫不经心，今天的事也不能全归功于他，明显另有人相助。
当初在河里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醒来时却在岸边，也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们。
“无忧哥，我欠你条命，这份恩情我早晚会还的。”
叶无忧翻了一页书，叹了一声。
“你啊，少惹点事就行了。”
隔壁的叶无愁翻了个身，嘟囔道。
“肯定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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