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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迟佑庭把吹风机放到一边,摸了摸连歧的鬓角,“空调也不开,身上都是冰的。”

迟佑庭起身去拿遥控器,正站在空调前调试风向,连歧攥了攥手,很慢地说:“你怎么来了?”

“哦,就是被我妈看出来了,我就跟她出了个柜。”迟佑庭的语气很随意,仿佛是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小事,“她就让我来找你了。”

连歧骇然:“出柜?”

“她长期住在国外,什么没见过,也没说什么,还挺支持我的。”迟佑庭放下遥控器,从身后抱住了他,“就是怕我姐发羊癫疯,没让我跟她说。”

连歧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姨怎么知道的?”

“我妈的眼睛太毒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迟佑庭有一下没一下地吻他的侧脸,“她还说想见你。过完元宵她就走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没空去新海,她可以过——”

“佑庭。”连歧垂下眼,急声打断了他,声音里是刻意压抑后仍显得明显的焦虑。

迟佑庭的动作停了停,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怎么了?别担心,我妈这两年脾气比以前好多了。”

迟佑庭的每一句温和的话,每一个亲昵的动作,每一份毫无保留的爱意,都如有实质地磨着连歧的神经末梢,将他脑中迂回不去的几个画面磨得锃亮,倒映出一颗颤栗的、惴惴不安的、卑劣又出尔反尔的心。

浴室里断续有嘀嗒的水声传来,迟佑庭以为是他没关紧水龙头,便松开手走了过去,一眼看见正在滴水的花洒,摸了摸冰凉的瓷砖,觉得不太对劲,重新拧开了花洒,一阵冰凉的水打在了他的手上。

看连歧的样子,估计是才洗完澡没多久,按照公寓里热水的尿性,他现在打开花洒,应该直接出来热水才对,否则就是刚刚根本没开多久热水,这说明连歧很有可能是用冷水洗的澡。

迟佑庭气得不行,关了花洒往外走,还没说什么,就看见连歧通红的眼睛,当即吓得把指责的话咬断了吞下去,手忙脚乱地碰了碰连歧的脸,差点没结巴:“你怎么了?我、我也没说什么吧……”

“佑庭。”连歧闭上眼,不让自己再看迟佑庭的样子,“今天,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

摩挲着他脸颊的手猝然停住了。

“这只是一个开端,”连歧咬了咬牙,吐出了剩下的半截话,“我今年就要出站,她希望我能尽快定下来,免得以后更忙,没有时间。”

良久,迟佑庭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去了?”

上刑似的,连歧说得很费力:“去了。”

“……以后也会去,对吧。”迟佑庭垂下手,往后退了两步,面无表情,森冷的目光直直地砸过去,“现在让你相亲,过几年呢,找个良辰吉日领证吗?”

连歧握着拳的手用力太猛,关节“嘎啦”一声响,绷得发白,愣是没吭声。

迟佑庭看着他这副闭口不言的样子就来气,尖锐刻薄的话脱口而出,别说过一遍大脑了,都没怎么费劲儿就从嘴里蹦了出来,跟凭空跳出来的似的:“你妈是为你着想,给你挑对象都得找对你未来有利的,估计不是富家千金就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再不济也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像我,一块见不得人的疮疤,再怎么样都留着道难看的痕,被谁看见了都得说两句,更何况是她?”

连歧终于睁开眼看他,通红的眼里是道道伤痕,张了张嘴,又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便只喃喃着喊了迟佑庭的名字,又说:“别这样。”

别这样贬低自己。

迟佑庭知道他也并不好受,忍了又忍,才勉强把嘴边的话咽下去,声音低了下去:“你让我等等,那是什么时候?等你结了婚,还是等你有了孩子?”

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声,竭尽所能地想将这片不大的空间填满二十六度的气温,连歧却依旧觉得冷,他浑身发颤,紧扣的牙齿已经将舌尖咬出了血。迟佑庭觉得自己像个明明会游泳却还是正在溺水的人,漠然地说:“你见的人知道你喜欢男……哦,不对,你可能只是被我带坏了。”

连歧站了起来,喝道:“迟佑庭!”

迟佑庭沉默下来,低着头没看他,半晌,他才抽走搭在椅子上的羽绒服,走到门口换了鞋,摆好拖鞋,关门时还特地放轻了动作,做尽了礼貌客气的事,偏不和连歧说句“再见”。

大晚上外面还挺冷的,迟佑庭捏着口袋里的身份证,不知道自己现在打道回府会不会被迟挽茵笑死。

现在想想,迟挽茵冷静地询问他的态度,在听到他坦然的承认后也毫无变化的表情,大概就是一种过来人的纵容的吧,以迟挽茵的阅历,也许早就想到了他们的这段关系要面临什么,就算她不干预,也会有其他的、更强力的阻碍出现在他们面前。

想起临走前连歧的状态,迟佑庭到底还是退出了购票界面,到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订了间房。这儿离宿舍楼所在的位置很近,站在窗边望出去,能看见一扇又一扇漆黑的窗户。

默了默,迟佑庭伸手拉上了窗帘,不再去想,连歧究竟藏在哪一扇窗户的后面。

第37章 欲辞枝(五)

天气预报预告了三天的暴雨如期而至,连歧很早出门,接到连潮,陪同庄珮之一起去了墓园。

连潮难得安静,全程都安安生生地站在一边,等着庄珮之说完话,自己再走过去对着墓碑鞠躬道歉,细数了自己这半年来的跳脱和不守规矩,庄珮之的脸色和缓了些,和她并肩往外走,连歧错开半步跟在身后,淋了冷水又一夜未眠的头一阵一阵地痛着,步子越走越慢,已经落了那两人一大截。

他本来就开了自己的车过来,打算祭拜完就回实验室,庄珮之看他低着头在看手机,以为他在处理工作,便没催,喊了连潮上车,两人又坐在车里聊了起来,连潮听得烦,但庄珮之难得心平气和跟她讲话,她也不想触她的逆鳞,硬生生忍着了。

好半天,连歧才出现在车边,跟她们打过招呼,庄珮之这才让司机开车,连潮抬起头,从后视镜看到连歧的身影,总觉得他像把一吹就倒的竹竿。

连歧站在雨里接了通来自林祖清的电话,知晓了对方的意思,一时无言,头痛变本加厉地报复着他,使他卡在喉咙里很久的那句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摔了出来:“老师,我今天不太舒服,没办法过去。”

“……怎么病了?”林祖清的语气没太大变化,但多了些浮在表面的担心,深层次的却是对被忤逆的不满,“你的身体底子一向很好,也别掉以轻心,平时还是要多注意,等收假了会更忙。”

“劳您担心。”连歧忽略了他话里的暗示,“改天去看您跟师母。”

林祖清“嗯”了一声,又说:“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他的头疼仍然没有好转,收了伞进到车里,连歧按着眉心想缓缓,却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开始重影,俨然是越缓越严重,这种情况没办法开车,他便在软件上找了个代驾,对方说过来还要一个小时。连歧放下靠背,给自己定了个四十分钟后的闹钟。

他睡不着,心里记着数,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正犹豫要不要去后备箱里拿医药箱里的止痛药吃一片,车窗便被人敲响了。连歧以为是代驾提前来了,急忙坐起来,一时头晕得不行,差点没吐出来。但胃里没什么能吐的东西,一阵酸水泛上来,又在看清窗外的人的样子时落了下去。

连歧开窗的手都在抖,嗫喏着说:“你怎么在这儿。”

“连潮问我知不知道你怎么了,为什么看上去一副要死了的样子。”迟佑庭脸上带着点讥诮,深吸两口气,压下了喉口蹿上来的火,没好气地说,“到那边去,我开车。”

连歧“哦”了一声,给迟佑庭解了车门,自己坐到了副驾驶上。开关门的动作带进来一阵冷气,连着雨都飘进来了些,迟佑庭把还湿着的伞扔到后边,故意呛他:“弄脏你的车了,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是说伞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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