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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跳都停了,惊恐地打了个寒颤,一点一点僵硬地回过头:“你!”

谢玉折长身玉立,另一只手还提着盏温暖的灯,他单手把他轻轻搂着放在了地上,解下身上的长袍,蹲下身披在他身上,系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他似乎刚刚醒来,眼尾都还闪着懵懂的水光,哑着嗓子说:“这里很冷,你会着凉的。”

被有死仇的人碰到皮肤的时候柳闲的心都在打颤,他决定装出事先不知道他在此的模样,于是惊慌地朝谢玉折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问:“这是禁地,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何不能——”

谢玉折止住了话头,低声笑道:“我是偷偷跑进来的。”

“你呢?”

“我也是偷偷——”

柳闲话还没说完,谢玉折已经瞥了眼他腰间,执起其上挂着的令牌,前后翻看着问:

“小花,天不生的掌门是上仙。你怎么会有属于他的掌门令?”

一个连灵丹都未结的小孩怎么会有已隐退的上仙的掌门令?

如果他是捡到的,知道是令牌还用它私闯禁地,明知故犯,按律当驱逐;

如果是从上仙手里偷来的,废之;

抢来的,杀无赦;

只有一条路好走些,上仙赠予。

毕竟人老人家都超脱轮回了,送个掌门令给朋友就像送个玩具一样无所谓。

于是柳闲从口袋里倒出十几个一模一样的掌门令,解释道:“这是上仙送我的令牌,他给了我很多呢。”

谢玉折恍然大悟,很哀怨地说:“我是上仙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和我一起住了三个月,也未曾送我这种东西。”

言外之意即是,难道你和他的关系比我和他还要亲近吗?

明显是完全不信的意思。

他怜悯地说:“守门的师兄就在外面,要是我不小心发出了声音,他知道有人擅长禁地,一定会立即传音禀告顾宗主,到时候他回来,你就跑不掉了。”

柳闲反问:“你不是也一样?”

“他抓不了我。”谢玉折提着灯,坦然地环顾着四周,笑着问他:“小花,所以你的令牌是怎么来的?”

“好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柳闲自暴自弃地说:“其实我就是上仙……”

谢玉折欣然笑了。

“的亲生儿子。”

“其实我叫柳喜花。”柳闲就这样给自己加了一辈。

反正他自己就是柳兰亭, 多了个儿子,也没人能给他打假。

“柳喜花?”谢玉折皱起眉头,似是不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

柳闲眨眨眼道:“你师尊喜欢花, 就给我取名叫喜花。”

谢玉折笑了声,他问:“你几岁了?”

柳闲笃定地说:“七岁了。”

“七岁……”谢玉折沉吟片刻,道:“正好。”

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着, 每一个字都在往心虚胡扯的柳闲心里插刀。

“原来师尊无缘无故消失八年,是去找自己的心上人了,还生了个孩子。”

谢玉折轻点下颌,了然道:“小花,先前你说要回家和爹娘一起住,想必就是和师尊师娘。他们一定对你很好……”

他信手将柳闲手上的刀抽出刀鞘,刀身如镜似玉,寒光里映着一双锋利的眉眼, 他抚着刀柄上的“玉折”二字,不疑有他地轻叹道:“毕竟,师尊把这个也给你了。”

柳闲心中暗道不妙。

这把刀是谢玉折多年前送给他的生辰礼,小巧锋利,正适合在狭小的空间里偷袭用,因此他一直带在身上,完全没想过会被谢玉折看到。

知道杀了自己的师尊把刀送给他的亲生儿子的此刻, 他会想什么呢?

“小花,你为什么来这里?”问话时, 谢玉折的神色轻松却又很怪异,他说话时, 每一个清缓的字里都像克制着着万千暗潮。

“我……我来帮你师尊拿本书。你知道,他就喜欢差事别人做事。”

谢玉折瞥了眼柳闲怀里已经发黄卷边的书, 书脊处挂着块小竹片,上面是柳闲的字迹,从前的他在上面标注着《周药师百病注》。

于是他问:“师尊,眼睛好了吗?”

明明是在问他的师尊,可谢玉折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恍惚间柳闲还以为自己不是小孩之身,还以为谢玉折在问他自己。

但任谁也不会相信,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上仙,会变成个连剑都召不出来的废物小孩。更何况人变小本来就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没人能想到。

可他就是在问我啊。

柳闲道:“他好了。”

谢玉折在一个架子上取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回原处,只是“嗯”了一声。

气氛有些尴尬,柳闲硬着头皮说:“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一路上都是用令牌悄悄进来的。所以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他好不容易过上清闲的日子,和人举案齐眉,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举案齐眉……?小花,你年龄还小,却也懂得举案齐眉四个字了。”刀插入鞘,其声萧萧,谢玉折的脸色并不好,他一字一顿地复述着,冷寂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逼出来:“你不想我说出去,我便不提。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柳闲能感知到他每一个字里散发出的危险信号,可目前的他和修士的实力差距太大,身上带的法器还大多都是有毁山之能的破坏性武器,不想毁坏书籍,无奈之下他只能屈服,小心地问:“什么请求?”

“弟子不孝,与师尊分别八年。八年想念,寤寐思服,日日难以安眠。”

谢玉折的眸光暗了暗,他道:“八年时间,我去了许多地方,问了许多人,却未曾寻到师尊的踪迹,连他喜得贵子之事,都不曾知晓。你能带我见见他吗?”

他直勾勾地盯着柳闲,八方莲灯的光浸进他的瞳孔里,其中有水色荡漾。

柳闲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他为难地咬着唇,问:“你想见他?”

谢玉折点了点头,他垂落的长发也跟着颤动,影子被灯火拖得很长很单薄。

“那走吧。”柳闲回答地很干脆。

每一句话都建立在子虚乌有的谎言之上,他是,他知道谢玉折也是。

妖林中心,几乎没有活人能进去。

他从前扒过几任妖王的骨头,妖兽再不敢立王掠夺,把对他的恐惧代代相传,再加之他做了千年上仙的威望,所以他能去。

而谢玉折呢?

倘若他真的只是个被逐出门的小弟子,早在进妖林的时候就被撕成肉沫了,哪还有沐浴焚香,掩盖血腥气的机会?

所以他是靠什么轻松进入妖林的?又是凭什么点着灯,坐在禁书阁的主位上的?

这些天他未曾打听到顾长明除了“数月前外出除妖”之外的半点消息,顾长明好权势,不可能长久销声匿迹,且他的两位徒弟也没了声息。

他们的去处,想必眼前人最清楚。

这是一场拙劣的猜瞒游戏,他们心照不宣地把对方当傻瓜,随意编几个脆弱不堪的谎言把不想被人触碰的地方掩盖过去,不过两人都如此便反倒没关系,如此裹着真实的梦幻泡泡便不会被戳破了。

但柳闲不想再耗下去,无论对谁,他一贯是从不拖泥带水的人。

禁书阁里珍贵藏书甚多,不好施展拳脚,先答应谢玉折去见他师尊,再在出去后立即隐匿身形离开,他已经盘算好了。

见他应了,谢玉折弯唇一笑,八年后他冷淡了不少,可此刻他好像很高兴,双眼毫不掩饰地弯成了两轮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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