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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匆匆离开银行大楼,在楼前的一棵树下找到一张长椅坐下来,把手压在胸前,手掌感觉到两层棉布下那封信的存在。

  他就那样坐着,信封压着他的心脏,几乎要窒息。他大口呼吸,几百种情绪来回在他脑中狂奔,让他平静不下来,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读这封信。这时有一辆出租车停在银行门口,下来一位老年妇女。他快步上去,扶她走稳,然后坐进车里说,“去埃莉诺湖。”

  埃莉诺湖是希尔市边上的一个人工水库,水面不大,湖中心有小岛,堤岸上种满了红栌。秋天的时候,红栌树叶转色,一片金黄深红,向为希尔市人喜爱。希尔市的中学校举行校际的赛艇比赛,也在这里。常山这时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信,想来想去,只有那里了。

  他不能在繁忙的银行门口看生母的遗言,也不能在云先生家读信,万一他控制不住自己痛哭起来,他不想有人看到。如果是云实在,他可以毫无顾忌抱着她让她安慰他,但不是别的人,云先生云太太都不行。他在希尔市没有自己的家,连那部老爷车都留在学校,他没有自己的秘密空间可供他哭或者笑。他只能找一个人少的幽静的所在,而埃莉诺湖是他唯一能想到的。

  出租车把他载到湖边,他付了钱,往记忆里僻静的地方走。这里多少年没有变过,他在湖边的斜坡上坐下,身后是树,头顶是树枝,耳中是鸟鸣,和穿林而过的簌簌风声。这里安静得没有一个人,他放心了,摸出信封来看。

  信封上是“给我儿常山”,他想,我是姓常吗?常遇春的常?他看过讲明教教主的那本书,知道有常这个姓氏。又想,是父亲姓常,还是母亲姓常?

  他再也抑制不住好奇心,从信封里抽出信纸来看。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美丽,就像那张照片,他忍不住又去先看一看照片。照片中的女子与他现在差不多大,安静文雅,像好莱坞电影黑白时期的大家闺秀。

  他把照片放在信纸下面,吸一口气,开始看信。

  信纸上满篇的中文字,让他不由得感谢云实。如果不是她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会不会去学习中文?如果没有,那他现在拿着这封中文字的书信,跟看有字天书有什么区别?他得去找一位懂中文的同学,请他译成英文念给他听。难道他的生母就完全没有想过有这个可能吗——她留下的中文信,他看不懂?

  他带着这个疑问读信。信的第一段写道:“常山我儿,你也许看得到这封信,也许看不到。我不知道让你看到好,还是让你不知道,你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为好?我并不能肯定你能看到,我甚至不能肯定你能活到能够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将不久于人世,这使我深深怀疑,这么幼小的你,是否可以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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