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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食客,余下的也尽由他亲自一一送到门口, 挨个致歉。

食客们却没有半点不满, 或是有, 也不敢有,各个和秦夏比着拱手作揖, 嘴里连声“秦掌柜留步”。

算来还是他们占了便宜,桌上的菜吃了不少, 菜金也免了,还看了一出好戏。

需知坊间多有关于宫里头这位督公大人的传言,一个内侍,年纪轻轻就爬到掌印高位,提督东厂,还得了皇上的开恩,掌权的同时,不耽误以内侍身份成家结亲,这得是何等人物?

多有人猜测,这位督公的相好,必不是一般人。

食客想及过去在和光楼和虞九阙打照面,对方客客气气的模样,恍若梦中。

天老爷,他竟也是和督公说过话的人了!

再看秦夏,更觉佩服。

那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把督公拿捏住?

果然这盛京城,处处都卧虎藏龙。

食客送了个干净,大堂也勉强收拾出个样子,秦夏便命邱川和阿坚把门板上了,暂且打烊,又把一概伙计叫到一起。

“今日之事,大家看在眼里,想必各自心里也有数,你们小掌柜在宫里领着差事,确有另一层身份不假,可在楼内,你们只当和过去一样称呼即可,自家人不讲那套官样规矩。只一点,若有人打听这档子事,都紧紧嘴,万不可什么都往外抖落。”

和光楼现下这几个伙计,没有楞头呆脑的,一听就明白了秦夏的意思。

想及过去虞九阙来铺子里,也是对他们和颜悦色的,半点没有像今日对着胡人那般,摆督公的架势,便都稳了心思,呵腰应是。

因着沙戎细作一事,虞九阙结结实实忙了几日,一番审问后,果然审出这伙人的来历,以热水泼油皮儿,各个身上都有沙蛇刺青。

沙蛇虽是沙戎的信仰图腾,却也不是什么人身上都有的,皆都隶属于沙戎王庭。

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果然近来京城内好几出羟国胡商生事的案子,都是他们的人在从中作乱,直搞的四处乌烟瘴气,百姓们对羟人怨声载道,起了不少冲突。

这厢不用秦夏提醒,虞九阙也已经联想到了会同馆走水的案子,本来那桩案子顺藤摸瓜,也查到了几个羟人商贾的身上,现在一看,多半有差。

真到彻底查明的日子,连他都冒了一身白毛汗。

试想若是大理寺依着这份证据,真抓了那伙胡商下狱,最后发现不仅是冤枉了人,被冤枉的人里还有羟国王族……

羟国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主和,就有人主战,主战派始终认为主和派面对大雍的姿态太过窝囊,相信羟族铁骑南下,足以杀杀大雍的风头,抢几座城池,敲一敲竹杠,再换一位公主和万两白银、千匹丝绸云云。

可以想见,假如此事真的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两国必起嫌隙,到时候主战派找到了由头,边境怕是会再生动荡。

回头再看,多亏了当日秦夏发现了端倪,刺青一出,沙戎人无可辩驳,再也不能胡乱攀扯。

案宗呈到皇上面前,皇上亦大赞秦夏的心细如发及机警应变。

“秦夏只当个庖厨,真是屈才了,如若当年走了科举的路子,保不准也是一员能吏。”

虞九阙闻言含笑道:“陛下可别抬举他了,您该看看他那一笔字,当真是鬼见愁,分明菜刀在手,连豆腐都能切成头发丝,一拿毛笔,倒还不如萝卜条顺手。头前我也问过他,怎么家里幼时没送他去学塾,说是也送过,但一写大字就头疼,家里拿他没办法,也就作罢了。”

按下手头文书,皇上感慨道:“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能人,我看你这个相公,是能在厨子这个行当上拔头筹的。”

又说他们夫夫二人有功当赏,安排下去,自不必提。

临了,却还有事情交代。

原是皇上在一本书中查阅到,沙戎有一道失传的古菜,名叫浑羊殁忽,在沙戎,这道菜象征着最高荣耀,历来由部落首领赏赐功勋最为卓著的勇士。

“沙戎使团来访,少不得以国宴待之,朕有意复原这道古菜。”

说罢命小太监给虞九阙送了一本夹了黄签子的古籍,里面有一页提到了这道“浑羊殁忽”。

虞九阙看了两眼,发现这道菜当真是复杂,是要在羊肚子里塞一只鹅,鹅肚子里再塞香料,若要更复杂些的做法,也是有的,那就要在羊之外再多一头牛,鹅肚子里再多一只鸡。

“虽说是胡人大口吃肉的做派,可看这复杂的手法,却也配得上国宴。”

虞九阙阖上书册,大约悟出了皇上的意思。

沙戎尔尔小国,连自家祖宗的东西都保不住,大雍若能成功复刻,正好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浑羊殁忽”的含义,沙戎人必定知晓,大雍天子赐宴,便是为了他们知晓,谁是宗主,谁是藩臣。

这差事给虞九阙,就等于给了秦夏,能为国宴献菜,可谓是民间庖厨求不来的殊荣。

“此菜失传已久,朕也不强人所难,成了有重赏,不成也不会罚他就是。”

虞九阙吃了皇上送来的定心丸,拿着书册回了府上,刚进门,就听门上说宫里来过了宣旨的内侍,赏了不少东西。

进了二道门,徐妈妈来迎,扶着虞九阙往里走,同时笑道:“这回的赏赐可太稀罕了,过去在宫里那么多年,也从未见过。”

这句话挑起了虞九阙的好奇。

“什么稀罕物?在宫里也没听皇上提及。”

到了正屋门前,丫鬟打帘,徐妈妈把虞九阙送过门槛。

“您且去陪老爷一道看看,便知晓了。”

于是虞九阙进屋后,就看见秦夏守着一大桌金光闪闪的炊具,看那模样,浑像是被这些个东西晃花了眼似的。

“嚯。”

饶是他,打眼一看也明白了徐妈妈为何连声说“稀罕”。

“宫里头何时有这样的东西了?”

秦夏虽然已经看过一遍,但还是觉得这一桌子东西,直把整个屋子都烘托得金碧辉煌。

他信手拿起一把金锅铲,掂量一番,感慨道:“都是实心的,皇上未免也太大方。”

虞九阙忍不住笑。

“皇上是用了心思了,你是白身,又是商贾,不能赏官赐爵的,次次只给些寻常金银布匹,又觉衬不上你的功劳。”

就是不知道这堆金子打的炊具,是内造处何时做出来的,细想还是有可能。

内造处那就是一群成日里变着花样讨宫里主子欢心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做得出。

没由头拿去赏人时,好些都封在府库里落灰。

秦夏自觉没干什么,他这回能发现胡商的刺青,纯属占了看过原书的优势。

但能挑破沙戎的阴谋,不影响大雍和羟国的邦交,到底也算功德一件。

再加上这些实打实的赏赐——谁又会嫌金子多呢!

“误打误撞罢了,没成想皇上如此恩赐。”

他转而拿起金子做的菜刀,想了想道:“我寻思这一套东西可以压箱底,咱们要是这回得了个哥儿,以后就给他当嫁妆。”

徐妈妈听罢,只觉有些微离谱,没成想虞九阙却是颔首,一副赞同模样。

“既是御赐,又是纯金,当嫁妆也不落档次,有这样的嫁妆,任它什么夫家,也不敢欺辱了咱们的孩儿去。”

徐妈妈心道,不论这一套嫁妆,谁又敢欺辱您二位的孩儿,怕不是嫌命长了!

鉴赏完毕,收起一桌金菜刀金锅铲金笊篱,这才遣人上了晚食。

“今天铺子那头有好牛肉送来,我留了一块上好的牛里脊,做这道杭椒牛柳。”

但凡有选用好食材的机会,秦夏也是那等食不厌精的人,要把牛里脊炒成滑嫩的牛柳,从切肉的阶段就要开始讲究。

需横着切而非竖着切,腌制时拌点油,下锅大火滑炒,配菜只用杭椒和蒜瓣,调味除了盐和料酒,再加点蚝汁即可。

牛柳微辣,嫩滑易嚼,最是开胃下饭的。

还有一道红烧鸽蛋,是和光楼添的新菜,却还没在家里做过。

乃是先把鸽蛋炸出虎皮,后下锅翻炒调味,与笋片、南腿、冬菇等一道焖煮,鲜香交杂在一处,出锅时鸽蛋的蛋白剔透如玉,鸽蛋大小合宜,一口一个,虞九阙连吃了七八个,又舀汤汁拌饭。

吃到最后,久违地有些吃顶了。

奈何秋深露重,夜晚冷了些,不好出去溜达消食,他便撑着腰,围着屋里的炭盆转圈,顺道把那本册子给秦夏看,讲明了皇上派的差事。

“浑羊殁忽?”

秦夏品了品这拗口的四个字,还真被勾起了几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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