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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

秦夏轻唤一声,虞九阙倏然回神。

他提起冬日里垂落至脚踝处的衣摆,上前几步,迈过门槛。

秦夏回头插上门栓,又在里面挂锁。

芙蓉胡同虽少有偷盗之事发生,总归小心为上。

虞九阙陪他一起,立在一旁,半晌后开口道:“我刚刚在想,夜市繁忙,你和豆子两人怕是也忙不过来。你不想我熬夜,我便陪你先去,再早些回来就是,如何?”

秦夏失笑。

“原来你一路不说话,就是在惦记这事?那便依你说的做。”

秦夏已经发现了,虞九阙是个犟脾气。

他若是不答应,说不准夜里也睡不安稳。

虞九阙莞尔,两颊显出浅浅梨涡,看起来乖巧又无害。

把门栓好,二人并肩穿过院落。

在秦夏提步去灶房的一刻,虞九阙一下子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有几分纠结与复杂。

轻轻捏过眉心,他往堂屋走去,背影却沉沉。

这些日子他夜里梦魇的症状好了些,可并非彻底无梦。

梦的多了,有些细碎的片段也逐渐可以拼接成篇,致使白日里的头痛绵绵不绝。

清楚这恐非几服药或是吃几盅药膳可以解决的,虞九阙索性没有告知秦夏。

秦夏顾惜他的身子,他清楚。

希望他早些痊愈,不受病痛之苦,他明白。

但这种种,不妨碍他很怕自己痊愈的那一日,即是记忆恢复的那一日。

他也害怕,梦境里的过往,都是自己曾经历过的真实。

梦中有宫阙九重。

他摩挲着虎口处消不去的薄茧,只觉得自己的过往与将来,皆是一团迷雾。

决定去板桥街夜市出摊后, 秦夏没有耽搁,立刻付诸行动。

年前这段时日大家荷包都鼓,无疑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一旦错过, 钱可就没有那么好挣了。

依着扯面摊老板娘的建议, 秦夏连续几晚都去了夜市上寻觅, 看看有无合适转租的摊位。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还真让他赶上了。

且好巧不巧,正是他买过炙猪肉的地方。

“往年远不至于回去这么早的,谁能放着现成的银子不挣不是?”

那卖炙猪肉的汉子拿蒲扇一下下扇着炭炉上的风, 脸色都被熏烤得发红。

“今年我媳妇给我添了个大胖小子, 家中太婆年岁大了, 身上不安稳, 家里来了信,说是让我带着一家子早些回村里,也好团圆团圆。”

秦夏在心里迅速算了一遍辈分,笑道:“五世同堂,可见您家里必定是福泽深厚, 积善余庆的门户。”

谁都爱听好话,何况秦夏说得这么好听。

汉子乐呵呵道:“嗐,不过是寻常农户, 但我太爷年轻时是念过书的, 有家训传下, 道是: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小时候觉得这话弯弯绕绕地念不明白, 现在看来,就像您说的, 积善余庆,老天爷也不是糊涂的。”

这之外,加上秦夏以“同行”的身份好一个肯定了汉子炙肉的手艺,换得对方痛痛快快和他写下来转租铺位的契书。

转租期限自腊月十六起,至正月十五至。

两人在契书上按下手印,次日又拿去街道司盖了官印,便算是正式生效。

了却一桩心事,回家的路上秦夏步履轻快,打算今晚回家做一顿大餐。

正在思忖晚间置办什么菜色,一个守着一批野味在叫卖的猎户,吸引了秦夏的主意。

“小兄弟,这都是你上山猎的?”

秦夏饶有兴致地蹲下来,细看关在草笼子里的几只杂毛兔子。

好久没吃过了,见着了就忍不住开始馋这一口。

野兔不及现代见过的养殖兔痴肥,但肉必定更有滋味。

面前的猎户瞧着也就是十五六的光景,身上套了件皮子比甲,带着一股子山野间养出的生莽气。

让秦夏想到一句话:英雄出少年。

“都是我亲手猎的,在家养了两天,凑多了进城卖,大哥您要的话我可以帮着现宰,保管新鲜。”

秦夏问他怎么卖,论斤还是论个,猎户比划道:“大个的八十文,小个的六十文,不给皮子。”

又掀开草笼子,拿出来给秦夏看了看,大个的是公兔子,拎着耳朵一抻,显得很长一只。

秦夏指了指道:“我就要这一只。”

说罢又让猎户帮他处理好,免得回家还要见血。

猎户利落下了刀,收拾好后拿不知名的大草叶子一裹,草绳一捆,递给秦夏。

秦夏付了钱,把沉甸甸的一包拎来手中。

有关兔肉,历史上的某朝曾有一道名菜叫“披霞供”,说白了就是兔肉锅子。

据说因热汤中的兔肉“色泽宛如云霞”而得名,还有不少文人骚客留下诗篇传诵至今。

那等吃法太清淡,秦夏不甚喜欢。

这一只兔子,做不成干煸麻辣的,也得做成酱香红烧的。

就是只有兔肉怕是不够吃,他走向路旁菜摊,又选了几个土豆和红葱。

回到家,虞九阙从灶房里迎出来。

秦夏今天收摊后去街道司办事,他独自在家先准备着第二天要用的食材。

“可都办妥了?”

他接过秦夏手里提着的东西,看向草叶裹着的一包。

“这是?”

秦夏活动了一下因为拎东西而被冻僵的手指,推着虞九阙赶紧钻回灶房。

门一阖,还是这里暖和。

“叶子包的是我买的兔子,晚上吃兔肉。”

秦夏有些渴了,转着圈找水喝,虞九阙赶紧给他倒了一碗放温的白水,看他一通牛饮,末了一抹嘴,从怀里掏出一纸契书。

“夜市摊子的事也办好了,一共三十日,统共一百二十文。”

虞九阙微微咋舌。

“倒是几乎翻了个倍。”

秦夏无奈地笑笑,“夜市上的租子本就贵些,都在七八十文上头,人家占了好地界,又是转租,加些钱也是难免,还有十文是给街道司的。”

虞九阙也明白个中道理,小心地折起契书,折到一半,动作却顿了顿。

秦夏正在给自己倒第二碗水,见状问道:“可是有什么缺漏?”

虞九阙抿了抿唇,漾出一个浅淡笑意,夹杂着薄薄的愁绪。

“没什么,只是有时候会突然想到,我竟是识字的,也不知过去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这年头小门小户、贩夫走卒,不少都大字不识几个,能认得自己的名字都算是烧高香。

虞九阙却是识文断字,知书达礼。

他这么说,也是有心试探一下秦夏,是否也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秦夏哪里需要怀疑,若非作者写书时总要收着笔墨,不能人设细节都往外倾倒,他怕是连虞九阙的生辰八字都知道。

只是未曾想,面前之人会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虞九阙不是寻常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双翻云覆雨手。

秦夏可不会傻到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

莫非记忆已有了恢复的端倪?

这么一想,不免平添了几分怅惘,但面上没有分毫显露。

他语调轻松道:“管它呢,无论好来历还是坏来历,都是过去的事,有道是往事不可追。”

虞九阙把契书叠成四方块,指腹掠过折痕,也看似不在意地莞尔道:“相公说得对,所以现在的我,宁愿再也记不起从前的事,想必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流落牙行,身带暗疾,一看就知道至少有一段颠沛的过往。

现下日子太平,人都是耽于安稳的,这么想也情有可原。

秦夏暗自叹气。

实则以他现今隐秘的心思,若虞九阙的记忆不会恢复,自己早已不抗拒将这“夫夫”之名坐实了。

面对本心,他不避讳承认对虞九阙心动。

可书中的剧情就像是一面蛛网,随时随时等待他们这些小虫子兜头撞上去,再也摆脱不得。

不若还是别想了,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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