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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南心口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并随着她的话逐渐席卷全身。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他抱着怀里泪眼婆娑的女儿,神智慢慢恢复清明。

他满是皱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艰难取下腰间玉佩,颤抖着塞进司徒敏敏手里,“敏儿,往后我和你师兄不在,要照顾好自己。”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在二十年前的雨夜害死你兄长,这么多年,夜夜噩梦、夜夜惊醒,我一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咳出一口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爹不是故意要害死你师兄的,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希望我儿能把司徒家传承下去。”

“用全新的家训把司徒家传承下……下……”话音未落,司徒南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魂归大地。

司徒敏敏愣在原地,感受着那具身体由温热变得冰凉,好半晌,才迟钝地痛哭出声。

以后,她再也没有爹爹和师兄了。

陆眠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

“道长哥哥,一直淋雨会生病的。”司沐辰担忧地看着司徒敏敏,拽了拽陆眠湿透的衣袖,道:“要不要给姐姐打个伞啊?”

经由鬼魂提醒,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的洛云连忙上前,把油纸伞撑在司徒敏敏头顶,小声劝道:“师姐,雨势太大,淋太久会生病的,我们要不先把师父遗体挪到李家好避避雨?”

司徒敏敏恍若未闻。

司徒炎走上前,附和道:“敏儿,事已至此,就算继续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快点把家主尸体带回司徒家,先处理丧事,再筹备你的继位仪式。”

同辈说的话可以不听,但长辈说的话却不能不听。

司徒敏敏垂下眼,吩咐师弟将父亲遗体带回司徒家,拜别陆眠后,带领一众道士浩浩汤汤回家。

在此期间,陆眠一直目送,直到再看不见那抹红色才收回目光,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司沐辰身上,“阿辰,事情都结束了,我们也回家吧。”

鬼魂乖乖点头,“道长哥哥,你刚刚放了那么多血,现在身体肯定很虚弱,等回了家,我给你熬点红枣粥,多给你补补血。”

陆眠弯起唇角,在他指尖捏了两下,道:“你会做粥吗?”

司沐辰斩钉截铁道:“会!你之前给我做过一碗药膳粥,很好吃,我完全能把那个味道复刻出来。”

听他提起那碗药膳粥,陆眠心里酸酸的,用指尖点了点鬼魂眉心,道:“鬼魂是不能吃人类食物的,我记得你当时吃了一口,之后是不是难受了好久?”

司沐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道:“是啊,吃了一口我觉得腹痛难忍,怕再吃下去会魂飞魄散,我才把肚子变鼓,谎称吃不下了。”

“我还给了你一张用我精血所画,能驱邪避鬼的符纸。”想到这件事,陆眠整颗心都被愧疚充斥,“你傻不傻呀,既然知道自己是鬼,为何还要接受对自己有害之物?你就不怕魂飞魄散吗?”

司沐辰实话实说,“怕,但只要是道长哥哥送的东西,我永远不会拒绝。”

陆眠停下脚步,捧起鬼魂苍白迤逦的面颊,字字恳切,句句真心,“这些话我之前就说过,鉴于你没放在心上,我再跟你说一遍。初见那天晚上你对镜梳头,我就是在那时对你一见倾心的,无论你是人,亦或是鬼,我对你的爱,不会消失分毫。”

司沐辰顺势搂住他脖颈,倾身吻上。

唇齿交缠间,鬼魂喘息着低喃,“道长哥哥,我爱你。”

一人一鬼冒着风雨驾车回府,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陆眠肩头一沉,偏头去看,只见鬼魂正依偎着他肩膀,满脸困倦之色。

每当出现这个征兆,都是另一个人格出现的前兆。

“怎么了?是不是想睡觉了?”

司沐辰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强撑着精神,问道:“是不是另一个我要出来了?”

陆眠道:“嗯。”

“道长哥哥,要是有误会,就跟另一个我好好说开。”司沐辰嘱咐道。

陆眠摸了摸他脑袋,道:“我知道了。”

听到他的保证,鬼魂总算放下心,沉沉睡去。

在此期间,陆眠一直守在身旁,看着那张清俊容貌逐渐被烧痕覆盖,变得坑坑洼洼。

自沉睡中苏醒,司沐辰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体酸痛,而后大片记忆涌入脑海。

他看到陆眠走后,大批道士包围卧房,将他打伤,带回司徒家;

他看到陆眠单枪匹马闯入司徒家,将他从中救出;

他看到陆眠带着他和司徒芸逃到李家,司徒俞将司家灭门案的真相揭出;

他看到司徒南命弟子设下雷阵,将他连同陆眠、司徒俞困在阵中,两人拼死护他,司徒俞因救他而死。

他看到陆眠的表白之言,无论他是人是鬼,陆眠都会爱他如初。

司沐辰睁开双眼,定定看着陆眠,漆黑如墨的眸中满是惊疑和不确定。

若真的只是为了炼化他来提升道术,对方大可以不必这般大费周章,甚至跟整个司徒家对上,况且……对方在百雷轰顶阵里拼死护他,这份情义,无论如何也没法作假。

“陆郎,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记忆全失了?”思索良久,他轻声问道。

陆眠指天指地发誓:“我发誓,我没有任何记忆,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站在李府门口,腰间挂着李老爷夫妇给我的任务报酬,我只记得我叫陆眠,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像是突然附身在这个身体里一样,许多事还都是常青一点点给我科普的。”

像是突然附身在这个身体里一样。

乍然听到这句话,司沐辰联想到之前出现在心里的那个念头。

他所面对的陆眠,会不会根本就不是陆眠,是这具身体的灵魂换了芯子。

毕竟,没在李府见到陆眠前,他满心都是报仇,甚至在心里决定好了要怎样折磨陆眠。

然而,在西厢房见到陆眠后,他满心都是爱意,无时无刻不想靠近陆眠,甚至还想把陆眠锁在床上,日日欢愉。

更为明显的证据是,从前的陆眠生性冷淡,从不与他亲近,现在的陆眠对他一见倾心,无时无刻不想与他亲近。

“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司沐辰把尖锐锋利的黑色指甲贴在陆眠胸口,满含压迫感地向下按了按,轻声说道:“你是人,我是鬼,人鬼殊途,我无法陪你站在阳光之下,就如你无法以人类之躯长时间陪我,陆郎,只要你自杀成鬼,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对于陆眠来说,只要能和心爱鬼魂在一起,无论用哪种方式,都是心甘情愿的。

即便他有能力用人类之躯陪鬼魂一生一世,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他握着司沐辰手腕,用力把对方指甲向心口按去,表情认真道:“来吧,只要你现在杀了我,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司沐辰手臂颤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只要看着眼前这张脸,他心中情意就如潮水般汹涌绵长,非但生不起一丝杀心,反倒只想为爱付出、奉献一切。

“你……”他沉默下来,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带出一点血色,“陆郎,你自己来吧,只要你愿意为我付出生命,司府二十七口人命我可以既往不咎,也不再向你复仇,我们重新相识,从零开始。”

陆眠答应的毫不犹豫,“你要给我选个死法吗?”

司沐辰依旧摇头,“你可以给自己选一个轻松点的死法,我不会干涉。”

陆眠垂下眼,细细思索死法。

但凡在死后变成鬼魂的,无一例外,都是因为生前遭受太多痛苦折磨,怨气冲天。

阿辰被焚烧至死,想必集赞了太多怨念,要让鬼魂心甘情愿地消解仇恨,只能是极其凄惨的死法。

他眼前一亮,想到一个寻死的去处,“阿辰,走,跟我去个地方。”

司沐辰下意识坠在道士身后,“去哪里?”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陆眠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扣住鬼魂掌心,将五指插进他指缝,十指相扣,冒着细雨带他离开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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