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中秋(2 / 2)

京城非军机要务不许策马,凌霁过来时本就有些晚了,之后安顿墨明又费了些时间,等准备进场才发现整条绣华街被挤得满满当当,将二人直接堵在了街外不得进去一步,踮脚远眺过去,能看见西街旁侧雕楼的窗户里满是向外张望的头颅,都在等一会新花魁的登场。

“哥哥,开场了没啊,咋没曲声呢?”

女孩在原地跳跳,可最高也只蹦到成年人的腰部,目光被无数身体挡着,看不见前方的一丝一毫。

“没有呢,不过应该快了。”

果不其然,凌霁刚说完就听见那浑厚的鼓声又传了过来,台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一炷香后就要开始。

“时间应是够用。”凌霁向周围看了看,随口说道。

紧接着,他抱起女孩从外围一个小空位钻了进去,脚步连动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如一尾游鱼左摆右摆,速度竟是丝毫不慢,许多过来看热闹被挤住一动不动的人刚觉得被谁轻轻擦了肩膀一下,扭头看过去时已不见对方的踪影。

女孩被凌霁抱着,感觉刚才紧封的人墙就好像在特意为二人让路似的,每在接触的瞬间都会或左或右移上两步,刚开始自己在快要撞上人时还会害怕闭上眼睛,可行至小半发现并没有事故发生后便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一路看过去,简直比刚才骑马还要刺激。

一段时间后,在玉潇阁前方巨鼓前的壮汉还在闭目养神之际,人群中穿梭的鬼魅身影慢了下来,最后停于一稍显空旷处,不再移动。

“就这里吧。”举起手将女孩放在旁边酒楼一块向外突出的木台上,木台窄小,也只有小孩子坐的上去,刚才无论怎么跳也只能够到腰间的大人们如今变成了一排排埋在地里的小土豆,没有障碍地将舞台上所有一览无余。

“哥哥,你会武功啊?”女孩向下看去,好像还没从刚才发生事里回过神来,难掩声音里的兴奋。

“呵呵,其实也称不上武功,就是一种步法,平时逃跑插队什么挺好用的,不说这个,快看,演出要开始了!”

女孩还想问下去,听到这句话立马坐正身子前望,只见那擂鼓的壮汉睁开双眼,站起来从鼓上取了鎏金虎头锤,屈膝扎马气沉丹田,手臂肌肉虬结挥舞锤头敲了上去。

“咚!”

声音沉闷传及整街,与此同时,周围所有灯火在瞬间熄灭,眼中再无可视之物,引得观众发出一阵惊呼。

“梦里回首,总角言笑,清月照夜白。”

声音清脆婉转如玉珠撞盘,舞台上空几盏零散纸灯亮起,将朦胧的暖光照下来覆在中央,淡弱烟尘中,身着川水绣青袍的女子半坐台上仰望,她伸出手想要触及上方的微弱,长袖滑落,露出嫩葱玉指和光洁的手臂,指尖一点红色娇艳似血,在略显素色的环境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灯火渐明,将中央女子旁侧的身影显露,大红色的长裙依次铺挂在地,伴着唱声一落,忽地如锦簇般盛开,漫边红海中,一点青色从花心处生长,随后展起弯曲了身子,身形高挑,盈盈如白脂的细腰泛着光泽,在丝织轻袍中若隐若现。

“良景正待同人语,结鸾俦,挑帘心相许。

帐暖情长忽金戈,辞高堂,男儿义家国。”

柔弱无骨的身体停止了延展,动作转合愈发温柔,柔荑轻动若抚水,几个步态间已是将爱情中小娘含羞作态,欲语还休的感觉演绎的淋漓尽致,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明亮的鸟啼,干净只点了淡妆却挑不出半分瑕疵的脸蛋上便散出淡淡粉色。

可唱到下句,气氛却陡然凌厉,周围乐声急促,台上青衣女子的舞姿也由静转动,大开大合起来,双脚以脚尖点地在舞台上跃动,衣袂翻飞如云腾,大袖甩动似舞剑,竟真有山雨欲来,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的味道。

“几多听闻,长庚吹角,旌蔽九州客。

墨雨潇潇思又复,倚栏望,盼君归家路。

孤影经年夜伴烛,消寒暑,终传师旋府。”

红衣女子们分作两派,忽而交错忽而分离,犹如对垒。她们也是极美的,长袖挥舞间,素净的皮肤与鲜红衣裙交相呼应,围绕着青衣腾挪,一如夏日里紧密绽放的红芍,可在周围急切如战场鸣雷的鼓点中,那旋起的红色更像从身体中泼洒出的血液。

终于,在鼓鸣一步一步终至高潮的瞬间,刺耳的铙钹声响起,将沉浸在这场“战争”里的观众重新拉回到了台前,台上舞者骤停,好似止住了光阴。

由静变动最后归于极静,眼中最开始的柔弱媚态散尽,只留下平静与淡淡的忧伤,漂起在空中的青色衣裙落下,隐约显出姣好的身材,可却无人关心这些,周围所有的红衣退场,只留女子一人玉臂弯曲做举壶饮酒状,光芒打下来照在脸上,有泪水从脸颊流过在淡妆上画出痕迹,被铺展在台上的柔毯吸收,什么都没有留下。

灯光又完全暗了下去,周围却无人像刚才一样出声。

“云鬓贴艳,丹脂锦妆,却收缟素书。”

烛火点起,但是只有一盏灯发出微光,青衣女子就如最开始那样,半坐在台上,黑暗消失又出现的几个呼吸间,若过了一生,眉眼间点缀的朱色褪去,就如雨打风吹后开裂的宫墙,露出藏在里面的尘灰。

“吾欲同子世相守,离了恨,负卿幽泪流。”

声音平静而嘶哑,若非演唱者就在眼前,旁人根本相信之前清丽的嗓音与这是由同一人所发出。

唯一亮起的那只蜡烛火苗在风中摇摇晃晃,闪了几下还是熄灭,留下几缕上升的青烟。

黑暗中,最后一段唱词悠悠传来,给舞蹈,给故事画上句号。

“午半骤醒望庭树,

雪皑皑,

白发赴黄路。”

声音空明,与人群渐行渐远,飘散在上京城依旧繁华无限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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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霁推开身前的门,点亮书桌上的油灯,房间瞬间亮了起来,他环视四周,目之所及与自己走的当天分毫不差,甚至连灰尘都没落下半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来人到门口看到房间里那黑衣身影时突然愣在了原地。

“凌霁少爷?”难掩话里的震惊。

凌霁转身,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笑了笑。

“于叔,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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