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访堆谷集3(2 / 2)

老丈连连摆手道:“老叟经年累月招待来往客商,年轻时也曾四处游历,所以学得几句七拼八凑的东都雅音,荒腔走板让公子见笑了。这里天寒风大,还请随老叟到集中酒舍安歇。”

小公子用脚尖碰了碰地上的半拉盐圪垯,笑问道:“不用再让我证明一下?”

老丈诚惶诚恐地摇头:“不敢不敢,请贵客移步集内……”

老丈身后的小厮擦了一下冷风吹出的清鼻涕,把拎在手里的两个酒壶递给门丁,又往两旁望塔上各扔了一个,便去牵两人的马。

此时壮汉还在与门口的壮丁打着嘴仗:“汝等再要塞盐,便一并备好酒肉,还可与我下酒添味……汝所持这是何酒?拿来与我闻闻……”

就在两边又要为酒瓶子争执不下时,那两匹马却都是一声嘶叫,挺起前蹄把那瘦长条的小厮掀翻在地,同时喷着鼻响不安的回头看着风来的黑暗处。

壮汉放过了门丁,哈哈大笑着走过来,单手抓住两匹马的缰绳,看似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拽。那两匹挺着身子的高头大马,竟像被重物猛压一般,砰然落回到地上。

门口众人几乎都看傻了眼,尤其是那两个与壮汉几番纠缠的壮丁,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似乎想到了自己成为肉糜的样子。

只有两个人没被这景象吸引。

一个是那位公子,他脸上除了浅笑外毫无波澜,看来已经见怪不怪,似乎壮汉的怪力是件“本当如此”的事。

另一个,则是那位老丈。他无暇感叹德沛的神力,而是忧心地看着门外的黑暗深处。

老丈叮嘱守门人多加警醒,要多给墙外围撒上一圈粗盐云云,便再次邀请刚来的两人去集中酒舍。

公子转头,顺着老丈之前的目光回身望去,那里除了无边的黑暗外,空无一物。他们刚才一路快马赶来时,似乎也没有觉得身边有什么异状。

哦,除了不时碰到的枯骨,与尚未烂光、无人收敛的无名尸体,以及围着尸骨打转的乌鸦和野兽……可这些都是当今最常见不过的景象,三岁小儿看见,也不见得会啼哭。

几人走入集中,小厮举着火把疾步跑到前面带路,老丈在中间小心地陪着公子,壮汉则牵马走在最后。身后的两个壮丁,此时已经靠在了门口翁仲石像旁,小口地啜起了酒。

“公子从都城来,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边塞穷恶之地的一些习俗。

“此处风沙频繁、土地贫瘠、水土不固,加之连年与羌、胡作战,所以当地百姓大多不事农桑,或被征召入营,或被豪强掠入坞堡充作私兵奴婢,抑或来往于西域、北地诸胡及中原之间,行商贾之事。

“剩下我等没有出路不得庇佑的,便在这水源枢纽之处抱团自保,修成简易的驿集,以供往来诸人之乏困……”

老丈为公子讲解着所谓“集”的信息,一边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着新来的两人两马,心里的算盘珠子也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他目光转了一圈,再度看向公子时,正对上公子微眯着地眼睛,老丈赶紧看向前方装作引路。

公子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叹道:“外面看时还以为只是土木矮墙围出几间草房,没想到里面倒是屋舍俨然,应有尽有啊。”

原本有些尴尬的老丈赶紧接话道:

“公子见笑了,此类驿集中大多都有铁匠铺、皮匠铺、医馆、酒舍、畜棚,足以供来往行人修整,小一点的也至少有铁匠铺和酒舍,一些游方医者也会在酒舍中卖药医。

“听说在靠近凉州以东的富庶处,驿集里甚至还置有当铺、镖局的分号,酒舍与客店也是分置的,另有布店、青楼等等。客商与周边百姓日间就在集中叫卖,往来常有百人之多,俨然一处小镇,也因此常得县中庇佑,甚至有官兵防守安民。

“像堆谷集这样的中等驿集和那些小驿集,就只能靠集中的年轻人组织起民团自保了……”

公子点点头,说道:

“其实这类驿集在各地都有,只是名称不尽相同。如中原地区除了集,就有大小不一的‘营’、‘场’、‘店’等等,还有一些对外面开放的坞、堡和寨子。

“我还曾听长辈说过,就连吴越、岭南水多土肥之地,也会在一些人烟稀少的丘岭、沼泽边缘汇集起相同的聚民点,只是大多以‘浒’、‘泊’、“湾”等为名……”

老丈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这位年轻的公子,之后叹了口气道:“公子真是见多闻广啊,如今天下纷乱、妖孽横生,黎民日子不好过,只能如我等这样扎堆扶持、尽力而活……

“哦,老叟糊涂,竟忘了通报,弊姓宫,单名常。蒙集中老少推举为集正,位同乡村里正,在此间经营这家酒舍过活……”

“妖孽?”后面的壮汉捕捉到了这个词,瞪大牛眼插话,“此地还当真的有妖孽?”

宫老愣了一下,赶紧摇头道:“打个比方,不过是打个比方……”

宫老的话让公子的眉头微蹙,其实打从进门起他便注意到,集中每隔几步,就会有一尊或石雕或泥塑的翁仲像,只是体型比集门口那尊小很多。虽说翁仲可以辟邪,可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集中的那间酒舍门前,酒舍中的灯火透过窗缝,隐约照亮了旁边的地面,还有一些说话声从中传来。

公子揖礼道:“有劳宫老,可唤我公子建。”

说罢又指了指壮汉:“这位是典沛,字唤仲德……”

此时酒舍门也被小厮推开,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与灯火光一同射来的,还有数十道如沙狼般或警惕或贪婪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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