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回首犹如梦(1 / 2)

临近小年,县城处处张灯结彩,年味越来越浓。大山和福林承包的工程接近尾声,工头打电话来通知大山和福林去实地测量工程量,结完账工地就要停工过年。大山和福林高高兴兴去测量,只是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他们收到的工程款和支付的工资不平衡,大山和福林都要亏一大笔钱。

兰花听说亏钱了,心里难过却也认命,她知道大山和福林心情不好,不打算再去添乱了,只好回去做晚饭。她去菜市场买了卤菜,买了大山爱吃的猪耳朵、鹭河的鱼饼、梅菜扣肉,还买了酒,准备让大山和福林喝个痛快。兰花做好了一桌菜,正坐下来等大山和福林回来吃饭。大山打来电话说:“今晚不回来吃饭了,我和福林到外面吃点。”

大山和福林在城北鹭河人开的饭店吃饭,两人点了鱼烧豆腐、辣椒炒肉、炒黄元米果、酸菜炒鸭胗,要了一瓶白酒。

大山说:“今年就是运气差了点,不然不会亏钱。”

福林说:“我们算不赢那些资本家。”

大山说:“不要泄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

福林说:“只是对不住你和嫂子啊,嫂子勤俭节约,这些年省下来的钱都亏尽了。”

大山说:“福林,说这些话见外了不是。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也亏了钱了嘛。”

福林说:“话虽这样说,可我还是觉得愧疚啊。”

大山说:“不说不高兴的事情了,来喝酒。”

福林说:“大山哥,我前阵子见了翠霞?她来县里了,上次的钱就是翠霞给的。”

大山说:“翠霞,真是个好姑娘啊,你为什么没有把她留下来。”

福林说:“有缘无份啊,联系不上翠霞了,她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大山说:“我和你嫂子是相亲认识的,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恋爱是个啥,不也过得好好的嘛,我觉得你应该去找她。”

福林说:“哥,你说得对,过了年,我去找找她。”

大山说:“新的一年,我们哥俩都发财。”

两人一来二往,很快一瓶白酒下肚,感觉喝得还差那么一点点,又要了一瓶精三两。老板说:“两位哥,时候不早了,喝醉了可不好,不然以后嫂子不让你们来我店里吃酒,还要怪罪我呢。”

大山说:“喝完精三两就走了。”

两人又举起酒杯干杯,喝得有些杯盘狼藉,大山起身抢着去把单买了,福林说:“这个单应该我买。”

大山张开手臂拦着福林说:“兄弟俩还分什么你我,这次我买,下次你买,不一样的嘛。”

福林说:“那也成。”

说完两人踉踉跄跄离开了酒店,刚出酒店,一阵寒风吹来,他们同时打了一个哆嗦。大山和福林在一个十字路口挥手告别,可是没走几步,一辆小轿车抢黄灯,飞驰而过,把即将过马路的大山挂倒在地。大山喊了一声“哎呦”,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福林听到声音,发现出事了,急忙跑了过来,挥手示意要轿车停车,他焦急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轿车司机开了回来,等交警和救护车来。大山倒在红绿灯处,没有摔出血,但脸色苍白,手上脚上擦破了皮,显然摔得不轻。十分钟左右,救护车来了,他们一起把大山送到了最近的县中西医院。

兰花第一个接到电话,她从被窝里爬起来,哭着走向医院。兰花自言自语地说:“叫你们少喝酒又说不到,现在好了,迟早还是喝出事情来了吧,车子怎么没有开快一点,怎么没有结果你啊,死酒鬼。”当兰花跑到医院的时候,大山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兰花拨打了满堂、满红的电话,告诉他们大山出车祸了。

满堂在省城这些年,总体还算顺利。临近大学毕业,他写了一本散文集《梦开始的地方》,学校校报、省电视台、省城晚报都报道了这件事情,让满堂很快小有名气。不过说到这本书,不得不提他的初恋女友叶子。当年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男才女貌,只是他们还是输给了时间,没有逃过毕业即分手的魔咒。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满堂都不能自已,每次想起叶子就伤心难过了起来。但他没有因此而堕落,而是每天在球场打篮球,累了就回去冲凉,接着独自一人到图书馆写作。写完后,他找来学设计的校友帮忙封面设计、书籍排版,书印刷出来后,他乘坐火车辗转到了叶子的城市,他在叶子宿舍楼下的湖边徘徊了很久,前阵子他们也是在这里分手的。分手那天,叶子没有收下他的玫瑰,而是头也不回就走了。他本想亲手将书送给叶子,可是想到这些,他又犹豫了起来。他将书交给了朋友,委托朋友帮忙转交,自己买了一张返程票连夜回了省城。满堂失去了爱情,他的处女作却让他获得了工作的机会。他带着书到单位求职,领导翻看了他的书后说:“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热爱文学,我们需要有理想的青年,你下个月初过来报道。”就这样,满堂参加工作了,他每天第一个到单位,最后一个离开,他的努力,领导都看在眼里,一年后,单位公开招聘考试,领导推荐满堂参加了考试并顺利把他留了下来。没多久,他认识了正在财经大学读研的小暖,小暖鼓励他考研究生,满堂考了两次,第一次考试,满堂因迟到未能进考场,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小暖责怪他这么重要的考试为什么记错时间,分明是他不重视。满堂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第二次,满堂终于考上。只是这时小暖却离开了他,成了别人的新娘。好一阵子,满堂像丢了魂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仿佛听的每一首歌曲都如是为他而写。每当走在街头,他都会不禁唱道:“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小暖婚礼的那天,不会吸烟的他,站在单位吸烟区的阳台,吸了一根又一根,满堂望着远处高楼的霓虹灯正不停舞动,让他想起了小暖说的话,小暖依偎在他怀里指着这栋高楼说:“堂,快看那个灯,一闪一闪,就像明日之灯,可以辉煌我们的未来。”满堂亲了亲小暖的额头说:“嗯,可以辉煌我们的未来。”记忆是那么的清楚,只是如今,小暖很快退出了他的生活,满堂凝视着远方,突然感觉迷失了方向,辉煌的未来不可名状,亦不可期待,他做了一个决定,把工作辞了,早些回乡过年,回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夜已深,满堂心里烦闷难受,心神不宁,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突然,他被一个电话惊醒,电话那头镇定地说:“这里是县中西医院,你父亲大山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室,你赶紧回来。”没多久,满堂又接到了母亲兰花的电话,看来父亲确实出车祸了,听到这个消息,满堂如当头一棒,条件反射似的一骨碌爬了起来。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正好还有一趟火车回县里,他收拾了行李,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往火车站赶。

这一年的服装厂生意不好做,服装厂比往年提前了至少十天放假,满红和小雨商量好了,去年是在鹭河过年,今年去小雨的老家过年,小雨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带男朋友回来见父母,父母听了可高兴了,提前准备了许多年货,给他们铺好了床,说万事俱备,就等女婿来。正打算第二天返程,满红接到了兰花的电话。满红说,小雨,我也想早着回去见叔叔阿姨,让他们同意我们俩的婚事,只是我爸出车祸了,现在正在抢救室,我必须得回去一趟,我们把火车票退了吧,明天一早回县城,怎么样?通情达理的小雨点了点头。

满红说:“谢谢你,小雨。”

小雨说:“虽然我们还没有一纸证明我们的爱,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爸妈不也就是我爸妈,我们回去看望咱爸吧。”

满红紧紧地抱着小雨说:“小雨,你真好。”

小雨也深情地望着满红说:“满红,你也真好。”

兰花和福林在医院的抢救室门口焦急地等候,过了约四个小时,大山被医生推出了抢救室。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颅腔内有淤血,人还在昏迷,这几天需要密切观察。

兰花和福林焦急地问:“医生,是否需要做手术?”

医生说:“只要打点滴就可以。”

很快,大山吸着氧气,被推进了普通病房。兰花说:“福林你回去歇着吧,我在这里看着大山,满堂、满红都在回来的路上,有事情我再打电话给你。”

福林说:“嫂子,都怪我啊,我们要是早点回来,就不回出事了。”

兰花说:“是福是祸,躲不过的,福林你就不要自责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福林说:“那也行,嫂子,你有事打我电话。”

福林回去了,兰花一个人坐在病床前看着大山,兰花打来热水,用毛巾给大山擦了脸和手,看着昏迷不醒的大山,她又伤心难过了起来:“大山啊,你咋就这么喜欢喝酒呢,你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都说了坏人来了鹭河,要是他们车子再开快一点,你命都没了,那可怎么办啊。现在孩子都长大了,日子越过越好了,你怎么就没有活明白呢,我们身体健康,比赚再多的钱都划算。我虽说讨厌你喝酒,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心疼啊。”

兰花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不停地用纸巾擦拭眼泪。她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大山,想起了满堂上初中的那会,满堂向大山要一块钱,大山给了满堂五块钱,满堂偷偷跑去圩镇玩游戏机,很晚没有回家。那天大山喝醉了酒,回家便问满堂怎么还没有回来?满红说可能在老街玩。大山要满红带他去把满堂给找回来,他们在游戏厅门口看到了满堂的身影,大山二话没说,进去扯着满堂的耳朵,硬是把满堂给拽了出来。突然,天下起了大雨,大山说,下雨好,我要好好整整这小子,看你还敢不敢玩游戏机。说完,大山要满堂从圩镇跪着回家。平时步行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满堂跪走了有半个多小时。人人都撑着伞说,大山心太煞了,孩子教育教育就好,下手这么重干嘛。满堂跪着回到刘屋,头发和衣服全湿透了,刘屋的巷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但没有一个上来营救。兰花跑上前抱着满堂说:“堂仔,你要听话啊,以后不要打游戏机了啊。”大山一把将兰花推了开来说:“你给我滚开,今天老子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个短命鬼。”兰花哭着说:“不要打我的儿子。”可是大山不听,把兰花也推到在地。大山正要举起手来打满堂,大山娘赶来了:“大山,你这样对堂仔做什么?你又喝醉了唱戏文给大家看是不是?”大山见娘来了,收回了手说:“我要好好收拾这兔崽子。”大山娘说:“堂仔,去找你爷爷,我看他是不是要打到我家里来。”就在这时,刘屋人把满堂藏了起来。大山酒未醒,借着酒劲说要把满堂的腿打断。大山发疯了似的跑到他娘家里,但不见满堂的踪影。大山挨个巷子找满堂,终于在大树家隔壁的巷子里找到了满堂。年幼的满堂见大山气势汹汹地来了,吓得哭了起来,当着大家的面,再次跪在了大山的面前。大山冲上前去狠狠一个巴掌打在了满堂的脸上,脸上留下了鲜红的五指印,大山扯着满堂的耳朵,把满堂带回了家里,要满堂跪着面壁思过。这场闹剧最终以大山的酒醒收场,但是这件事情一直深刻地印刻在兰花的脑海里,也印在刘屋人的脑海里。至今,刘屋人见到满堂,还会和他提起当年受罚挨揍的事情。这些年,兰花跟着大山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怨气。有时候大山喝醉了,只要兰花多说两句,大山就气急败坏说再唠叨的话,就连兰花也要打。兰花只好不说话,独自躲在厨房默默流泪。刘屋人就说,大山不喝酒的时候,是一个心善的人,为人好爽,热情大方,只是一喝醉就如钟表里的线搭错了乱走字,令人摸不着头脑。曾经一度,很多人不喜欢大山,见大山来了都无趣地走开,直到大山去了广东打工,整个人才开始发生了变化。刚从大家庭搬出来的时候,大山分家只分到了一间厨房和一个小房间,还有一块闲置的地皮,可谓一贫如洗,一家人连吃个饱饭都困难,也是大山在外挑沙的那些年,才渐渐勤俭节约,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存了起来,下定决心在那块地皮建房子。建房子那年,大山的工友和刘屋人都来帮忙,他们先是因为地皮地势过高,一群人在地基上“嘿呦”“嘿呦”用锄头挖土,将挖出来的土一担担挑往请来的拖拉机上,拖拉机师傅有村在车头用力地摇动车把,拖拉机“轰轰”地发动,打地基现场如火如荼。拖拉机行驶在乡村道路,逢人见了有村就问:“有村,今天是谁家做大屋好事啊?”有村扯大嗓门回答说:“大山家请人打地基,过阵子就盖房了。”消息传到了镇政府,第二天就有乡镇干部到地皮上来说,这块地还没有批下来不可以盖房子。大山带着人扛着锄头说,这块地是祖辈传下来的,是我在分家的时候抽签抽来的,怎么就不可以盖了。乡干部说:“说不行就不行,要是再干下去,可别怪我不顾乡亲的面子了。”大山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今天动土了就不会停下来。”刘屋人都停下来,立着锄头站着说:“就是,好好的怎么说不可以了。”乡干部见大山气焰嚣张,也没说太多就走了。第二天,镇政府带着派出所的人来了,双方的误会越闹越大,局势剑拔弩张,民警说要是再乱来就把大山铐起来关几天再说。大山的二哥大林来了劝和说:“我带大山到镇里去走审批手续。”大林的丈人是县里的副县级干部,大林当着乡干部的面把大山训了一顿,请乡干部不要和大山一般见识,乡干部见是大林出来调和,就顺水推舟,卖了个面子,按照规定给大山的地皮批下了建房屋的申请。很快,地基上又是一片热闹的景象。打好了地基,大山请人算了吉时动工放门,从转厂拉了几万块红砖,泥匠师傅也请好了,准备动工盖房。为了省钱,砖头是大山和兰花一块块从马路上挑上来的。盖房子还要用沙子,大山、兰花每天起早贪黑到河里去捞沙,就这样,自己挑自己搬,省下了不少钱。按照鹭河的传统,谁家盖房上梁,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要来帮忙,还自觉承担了“过午”和“过晡”的费用。“过午”即每天上午十点左右给干活的师傅准备面条、包子、茶水,“过晡”即每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准备点心和茶水,让劳累的师傅和帮忙的人休息片刻,吃点东西,补足干劲,这个习俗,鹭河人称之为“接茶”,既然叫接茶,就是盖房子期间,大家商量好来“过午”“过晡”的时间顺序,一家一家来,直到竣工为止。接茶的时候,亲友挑着担来,喊一声“过午哟”或“过晡哟”,大伙就停下来休息聊天,其乐融融。也是这段时间,大山的口碑在刘屋好了起来,人人都说想不到大山变化这么快,过去的浪子,如今回了头,还成家立业了。

兰花想着过去的事情,回望过去走过的路,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大山,觉得大山如果不是酗酒,还算是个不错的男人。兰花可怜起了大山,对大山过去做过的林林总总也不再计较,只求大山早点醒过来,早日康复。即使她兰花吃再多苦,受再多委屈也就无关紧要了。这就是兰花,一个淳朴而又历经苦难的女性,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客家女人。

满堂赶到医院的时候是早上六点,他在火车上一夜没有休息,关于父亲的记忆,既停留在朦胧的童年记忆,也止步在那次跪着回家的经历。懂事以后,记忆里,大部分是父母吵架,母亲躲着哭泣的画面。满堂也知道,大山这些年不容易,他白手起家,把这个家撑了起来。当他来到大山病床前时,他情不自禁流出了眼泪。满堂看见兰花憔悴了很多,他要母亲去休息,但兰花执意要守在病床前。满堂出了病房,找到了肇事者。肇事者说,他已经报了保险,该出的钱会出,不该出的一分也不出。满堂没有和他计较,跑去向交警了解情况,交警说临近春节,交通事故多,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见满堂,要满堂和当事人先协商。满堂只好作罢。上午,满红和小雨也赶到了医院,满红怒气冲冲地找到肇事者,他二话不说,冲上去抓住肇事者的衣领,举起拳头,要揍这小子一顿。肇事者煞有介事地说:“有种,你就动手啊。”满红抡起拳头说:“老子打的就是你这狗杂种,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说完,满红就要朝肇事者的脸上打去,正要打下去,满堂跑上前将满红拦住了说:“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该花的钱该算的账,我们全部会和他算清楚。”小雨也劝满红不要冲动,就按满堂的意思去办。满红放下狠话说:“小子,我奉劝你按时缴纳医药费,要是因为医药费,我爸出事了,我饶不了你。”肇事者见满堂他们人多,趁大伙不注意溜走了。第二天,肇事者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去医院缴了费,还买了水果和姐姐一起来了医院看望大山。兰花见了后客气地说,我们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家,只要大山他平安醒过来就好了,小伙子你也不要太自责,以后不要开快车了就是,为你为他人,安全第一。兰花还没有说完,满堂从外面买了快餐回病房,他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户看着女孩的身影和叶子很像,只是他想不可能这么巧合。当他走进病房时,叶子认出了满堂,他们两几乎在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兰花问:“堂仔,你们认识?”

满堂说:“妈,这是我县中的同学。”

叶子说:“阿姨,我是满堂的。。。”还没有等叶子说完,满堂拉着叶子的手跑出了病房,他们来到医院的广场。

满堂松开叶子的手说:“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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