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风雨(2 / 2)

父亲见我回来,踩灭了烟头:“去洗手吃饭,你妈给你做了你爱吃面辣椒。”

我把没放完的七匹狼放在卧室床下的抽屉里,然后去洗了洗手。父亲把桌子收拾出来,我去东屋往外端菜,母亲的手艺还是很厉害的,只是在平常不怎么去弄这些,只有父亲和三伯在家的时候会去多弄几个菜。饭桌上,母亲匆匆地吃了饭,便进屋给弟弟喂奶,只剩下我和父亲,还有三伯在吃。

父亲给我夹了一块肉:“今天去哪里玩了。”

我吃了一口馒头,看着父亲说:“和王孩儿去河里玩了,我俩还比赛呢,最后俺赢了。”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说:“赶紧吃吧,吃完我领着你出去玩会。”

吃过晚饭,我吃着糖跟着父亲出去,虽然说乡下冬天晚上很冷,但耐不住大人扎堆儿。父亲带着我去大伯家。大伯家有一个麻将桌,村上的人经常去大伯家打麻将,而大伯也是一个老牌手。大伯见我来了,放下手下的麻将,让旁边看牌的人替他打,随后来到我身边把我抱起来。在我心里大伯待我非常好,我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大伯都会给我买,所以我很喜欢往大伯家跑。大伯抱着我去了里屋,父亲在外面看牌,我坐在凳子上吃着糖,大伯给我把电视打开了,里面放着«喜洋洋与灰太狼»,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大伯给我拿了一堆好吃的,有饼干,糖果,瓜子,苹果,橘子,我也没拒绝,全都揽过来了。

大伯说着就要去外面削甘蔗,父亲见了:“娃这会儿牙还不牢固,甘蔗还是别让他吃了。”

大伯听到后还是削了一根,砍成小段后分给了屋里的人。大伯回到里屋,坐在床上陪我看着电视,说道:“娃蛋儿,晚上吃的啥饭啊。”

我擦了擦嘴说:“吃的俺妈炒的面辣椒。”

大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还想吃啥,大伯明儿上街给你买去。”

我听到这句话非常开心,扭过身子看着大伯说:“大伯,我想吃毛蛋。”

大伯笑着抱我起来:“好,明天大伯给娃买去。”

父亲进来将我放下来:“别给他买了,家里的东西都吃不完了,再给他宠坏了。”

大伯看着我笑道:“那咋了,我就乐意给娃儿买东西,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父亲笑了笑:“那你明天去街上给我捎点火纸回来,今儿去街上忘了买了。”

大伯点了点头便出去接着打牌。

深夜已至,父亲领着我回家了,母亲还没休息,我洗漱完后爬上床睡觉。父亲则在外面抽着烟。转眼间已是腊月二十三,按习俗今天是扫屋子的时候,父亲把扫把绑在木棍上,用来清扫屋檐,母亲收拾屋里,三伯则在东屋清洗碗筷,而我带着弟弟在院里玩,这时候弟弟才一岁半,还不会走路,母亲把他放在摇摇车里让我看着,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逗弟弟玩,弟弟也很听话没有哭闹。很快到了傍晚,大人们都已经忙碌完了,母亲开始做饭,父亲和三伯在院里收拾柴火,以备后天卤肉。

清晨一早,父亲便起来去村里小林家帮忙杀猪。我当时对什么都好奇,也就跟了过去,小林给父亲还有几个年轻人递了根烟,闲聊几句后便开始杀猪。只见几个年轻人用麻绳把猪绑起来然后拴在树上,另外几个人摁着猪,小林拿着一把刀直插进猪的的心脏,随后拔出再插进猪的肚子,看起简单,但要快准狠,这对拿刀的人有一定要求,一刀不中心脏,猪就会被疼痛刺激,猪的力气可比几个年轻人大,到时再杀就没那么容易了。鲜血流了一地,等猪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小林便开始分割,父亲买了一个猪头和两个后腿回来,清洗完后剁成块状,开始卤肉。卤肉一般需要较长时间,父亲弄完后让三伯看着火,自己则去东屋开始收拾鱼和藕。这时候母亲已经把鱼和藕切成小块放在盆里,父亲和了点面糊,随后往锅里倒油,待油烧热后把藕和鱼裹上面糊一块一块顺着锅边溜进去,一般要炸三边,吃着才不腻。每次春节都是父亲忙活卤肉和炸鱼藕,我有时也纳闷母亲为什么没弄过,但小孩子哪想那么多,有的吃就行了,管它谁弄得。

腊月二十九,母亲一早起来搅了碗稀饭,准备贴春联。父亲裁剪好,抹上稀饭对准去年的春联的痕迹贴了上去,贴春联快的很,不过一个小时就已经贴完了。母亲觉得无事可做,就提前把饺子馅弄了。大年三十,母亲一早起来给我和弟弟收拾穿上新衣服,然后开始包饺子,一般都有给父母拜年的习俗,但我似乎到现在也没有给我的父母拜过年,年少时不在意,长大后不好意思。

大年三十晚上,母亲做了一桌子菜,我们看着春晚吃着年夜饭,父亲出去放炮,我跟着也去了,在乡下,那个还没禁止烟火的时候,大年三十的夜晚是非常好看的,炮声会一直响到清晨,大人会走串门,小孩儿则会守到十二点后再睡。

正月初一,母亲早早的将我叫起来吃饭,父亲在院里打着火纸,准备去上坟,母亲让我跟着父亲一起去看看爷爷奶奶。我没有对爷爷奶奶的记忆,他们走的很早,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走了,他们也没留下一张照片,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至今我回到家去坟上看的时候,也没有很大的情感,甚至连模糊的记忆都没有。父亲带着我到地里,让我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磕了头,随后把火纸点燃放在坟前,放过挂鞭就带着我回家了。初一不让走亲戚,也不能串门,所以那一天对我来说很无聊。正月初二便开始走亲戚了,我们一家先到了外婆家,外婆还是坐在大门下,但不同以往的是今天外婆家的人多了,父亲提着礼,母亲抱着弟弟,我在后面跟着。进来以后,父亲把礼放在了堂屋,外婆和母亲抱着弟弟进了里屋,我则在外面看父亲和外公与院里的人说话,反正我也听不懂,但我也没什么可玩的,走亲戚似乎只有给压岁钱的时候我才会开心。

之后我们一家快速的走完剩余的亲戚,本身我们的亲戚不多,快的话一天走完,再加上母亲和父亲各走各的亲戚,这让晚饭能回到家吃。

和煦的风吹动着一家人的安详,那是值得回味的一年,也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年。

二零一一年春,这一年我七岁。同时这一年不幸也落到了二伯家里。

二伯从煤矿离开后我们和他便没了联系,他带着伯母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后来我见到伯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有一个堂妹和两个堂姐。二伯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她们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父亲也没和我说过。对于二伯家里的状况,我知道的很少,甚至比煤矿所知道的更少,他在我心里和我爷爷奶奶一样都没有印象,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后来听父亲提起二伯,说他在外面修路,当时年轻气盛得罪了人,人家就在夜里拿着铁铲把二伯活活拍死了,具体什么原因目前也不确定,毕竟我听到过三个版本。伯母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父亲帮忙操持着二伯的葬礼,我犹记得当时情景,送灵车上放着二伯的棺椁,殡葬人员用胶带封闭棺材时,伯母一直用脚踢着棺材,母亲上前拦着伯母,我就在站在旁边抬头看着车上棺材,我从没有见过那么高大的棺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灵车将二伯的棺材运送到家,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摆席的印象,因为逝者为大,我也不敢杜撰莫须有的事情,所以上面所述是我能想到的所有。

母亲对我说过一些关于二伯下葬的事。母亲说当时二伯膝下没有儿子,但破土是要儿子才能破的,伯母带着三个女儿不知道怎么办,这时候母亲让我去给二伯破土,二伯才得以下葬。在我们那一片,儿子破土只能代表一个事情,就是父母去世的时候,儿子才会破土,我到现在也觉得母亲能做出这个决定是真的心存大义。二伯安葬好后,伯母带着三个孩子暂时在我们家住下。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伯母想了想跟父亲商量,要把二姐留在这里,想来也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出去都已经够呛,更何况三个,能带走两个已是奇迹。

第二天,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吃饭的时候伯母一直给二姐夹菜,强忍着泪水没有说一句话,吃过饭后伯母把二姐叫过来给她梳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直到中午吃过饭,伯母给我了两个硬币,让我领着二姐去村上小卖部买东西吃,我带着二姐去了村西的小卖部,当时也没有多想,可谁又知道当时一去,竟是永别。我和二姐买完东西又玩了一会,感觉到天气转凉,我和二姐便回去了。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二姐回来的时候伯母已经带着大姐和三妹坐上了车,二姐看到后立马扔掉了手中给大姐和三妹带的东西,飞奔地跑过去。天下起来了雨,车也开起来了,二姐大哭着追车,一直追出了村,大雨让一切变得朦胧,二姐被淋透了,但她还在不停地追,但伯母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我想她也怕,她也怕一旦回头便走不了,若非迫不得已她怎会丢下二姐。大雨滂沱,二姐追的体力不支,站在雨中一直哭着,泪水融进了雨水,哭声被雨声掩盖,而她,被大雨困在原地,二姐一直大喊着:“妈妈,妈妈,妈妈”。而车早已不见踪影,她被留在了这里。

父亲把二姐抱回家,母亲熬了姜茶给我们喝,但还是避免不了一场发烧。过了几天,姐姐有了好转,但巨大的打击让她难以承受,二伯刚走不久,伯母就丢下她离开了,这种情况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巨大的。

母亲抱着姐姐:“好孩子,不怕,不怕,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不怕,不怕。”

姐姐终于忍不住了,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了一场,我知道姐姐当时一定很难受,那天雨中,给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给姐姐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

半个月后,姐姐在家里安稳下来了,从打击中走出来一些。午后,母亲在院里给姐姐梳头,我和弟弟在院里玩,母亲看着姐姐:“你管我叫了妈,那妈就给你重新起一个名字,好给你上户口,从今天起你就叫刘光,跟你弟弟刘平,刘年,一样,以后你们就是亲姐弟了。”

姐姐点了点头:“行。”

之后家里给姐姐上户口费了好大的劲,但总归是弄上了。姐姐与我一起上的小学,父亲安顿好后带着三伯出去打工了,剩下母亲在屋里管着我们三个孩子。

时至今日,我再次忆起当年,心情依旧复杂,我知道文字是无法表达出当时姐姐的绝望,对于这一切她能在半个月内调整好心态,这对于当时还是一个孩子的她很难,我是八月的生日,而姐姐是四月的生日,都是零四年的。那年我七岁,她也七岁,而她面临的却是如此巨大的变故,我到现在也为她所感觉到不平,上天从不会公平的看待每一个人,命运也会捉弄苦命的人,而我们除了砥砺奋进别无他法。而在这幽暗至深的日子里,没有一束光会在那一刻照进她的眼睛里,她在那天雨中也看不到一束光,只有前方雨雾漫漫,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车尾和从没有回头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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