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伊瓦尔德26(2 / 2)

泽勒摇头。

“这里是市集,一千四百七十四年前修的,那时候我们已经站稳了脚跟,大陆的其他人类听说有安全的地方,纷纷前来投靠我们,我们就在内城的基础上再扩建,还整了个贸易的点,那时候交易的东西大多是羊毛和奶制品,偶尔也有狩猎来的动物毛皮。”

“狩猎?”

“对你们来说很难想象,不过那会儿比今天暖和,时不时能碰到獭子和鹿啥的,几名猎人组队甚至敢去远方寻找非凡生物,比如迷雾树人、镜龙、魔狼。但大多数时候嘛,都是两手空空的回来,运气差点可能人会少几个。他们打不过也跑不赢那些长相怪异的家伙。”

伊瓦尔德循着记忆继续往前走,在素白的大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埋着一具费尔南德战士的尸骸。道路两侧除了砖墙,又多出了一些焦炭状的木头,这些常规的建筑材料看起来都腐烂得差不多了,泽勒的家就在附近,连同他的亲人一同被埋进了地底。

“南城居民区,比市集早半年动工,划分地皮按人头来算,用东西换建筑的砖木,房子修好了,平时只有妇孺老弱居住,男人们常年在外放牧打猎,两三天回家与家人团聚一次,这个传统从第二纪一直延续到了第四纪。”伊瓦尔德笑笑,“幸亏太阳神终结了古神的统治,不然后面我们的城肯定装不下那么多人。”

居民区的旁边是工匠区,烧窑的砖场、冶铁打造工具的铁器铺、伊瓦尔德一一走过,并详细地向泽勒介绍,就像小孩子向成年人炫耀自己的玩具,他见证了这座城千年来的变迁,对它的细节了如指掌。

两人走走停停,天色渐渐暗下来,夜间的风雪变大不少,看东西模糊不清,于是他们决定在一处看着相对完整的建筑里休息一夜。晚上伊瓦尔德依旧在喋喋不休,泽勒从来没见过他有这么多话,在他的印象里这位老人向来是沉默寡言,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而今天他一反常态,像是要把写在心里的话通通说完才肯罢休。

屋外寒风呼呼的刮,燃烧的火堆劈里啪啦的响。

其实即使有火取暖也很冷,泽勒耐裹紧衣物,耐心地听着他的絮叨。

从第二纪的辉煌到第三纪的泯然众城,再到第四纪的没落,伊瓦尔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知不觉间泽勒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小时候在城里到处跑,到城外的河去抓虾钓鱼,骑着小马驰骋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他的母亲手里拿着缝衣针坐在门口看着他。

但忽然,一切都变了,他的耳畔全是哭嚎声和马蹄声,火光中披甲的人影在闪动,所罗门帝国的骑兵在营帐间穿梭,他们把火把投向空无一人的房屋,将整个城市化作了熊熊火海。

泽勒猛地惊醒,背后冷汗直冒。

“醒了?”

“嗯。”他瘫坐在地上。

一缕金光的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建筑内部,原来天已经亮了。

“我们出发吧。”伊瓦尔德佝偻着背起身,失去非凡力量的他,一夜间仿佛老了许多,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需要人扶。

泽勒搀扶着他进入北城,北城的构造与南城差别不大,核心地标是一座教堂,这是整座城唯一保留相对完好的建筑,梅迪奇指挥所罗门军队摧毁了周边的民居,却偏偏留下它,可能跟它里面供奉的太阳神有关。但令泽勒始终想不通的是,这座教堂是在第二纪元修建的,那时远古太阳神都没出现,寸土寸金的北城为何会专门腾出一块地修教堂。

很快,他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伊瓦尔德找到一道暗门,泽勒扶着他,利用灵性点燃火把,两人走下去,地道的空气异常干燥,墙壁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他小心地摸了摸,居然是昂贵的群青,这种蓝色颜料时至今日仍然只有大贵族用得起,除了群青,墙壁上还有辰砂等矿物颜料,有人将这些矿石研磨成粉记录历史。

他们往前,到了某个阶段风格突然大变,不再是字母而是一个个象形文字,在泽勒看来它们类似简笔画或者图腾,晦涩难懂。

地道的尽头也是相同的文字,要么两个一组,要么三个一组,相互隔开,极富有规律。

“名字?”泽勒猜测。

“大迁徙时牺牲的人,他们的名字都在上面。”伊瓦尔德回答。

“那为什么,文字的传承有断层?”

“第三纪的太阳神普及了通用语,古文字慢慢的也就没人用。”伊瓦尔德望着满墙壁的文字,“我应该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能看懂它们的人了。”他淡淡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悲哀。

“您可以教我。”泽勒立马说。

伊瓦尔德回头,“你觉得可能吗?”

“您该早点教我的。”

“没有什么能永远存在下去,凡事都有个结局。”伊瓦尔德往回走。

他路过门口的时候,请求泽勒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墙壁的末尾,泽勒欣然同意。

接下来他们又游历了其它地方,尽管有泽勒搀扶但伊瓦尔德还是粗重地喘息,花白的头发止不住地震颤。泽勒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走,但被拒绝,这位老人固执的要走完剩余的路程。

最终,他站在一处被烧毁的民居前面。

“就这儿吧。”伊瓦尔德说。

“什么?”泽勒不明所以。

“这儿就是我的终点了。”伊瓦尔德挣脱他的手,站直身子,裸露的皮肤开始变得苍白,身体似乎也在膨胀异变,手脚有不同程度的变形,这令他看上去分外狰狞。

悲伤如同洪水瞬间淹没了泽勒,他不知所措的望着老人,努力不让自己落泪。

伊瓦尔德转过身,捏着刀刃把贴身的短刀递给他:“来,我记得我教你用过刀。”

见泽勒还在犹豫不决,伊瓦尔德又说,“我不想变成怪物。”

于是他接过短刀,闭着眼睛狠下心刺进了伊瓦尔德的心脏,刀刃刺破皮肉穿透骨骼的钝响,如墨的黑血流出,伊瓦尔德露出释然的笑容,摇晃着朝后面倒下,倒在这座他守护了两千年的城市里。

伴随着老人的逝去,泽勒也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跪倒在雪地里大声恸哭,哭声在空旷的雪野上回荡。

后来的历史学者们将推翻所罗门家族统治的事件称作‘四日战争’,以战争的规格为其定性。但就表现形式而言,它其实更接近一场宫廷政变。参与行动的成员几乎都是旧时代的诸侯,利益不断受到打压,另外六位正统神灵经过多年经营也早已不满足于自身的势力范围,想要扩大锚的数量,于是两方一拍即合,共同举起反抗的大旗。

人们只知道在这场战争过后,所罗门家族的地位一落千丈,麾下的两位公爵、三位伯爵也如人间蒸发般销声匿迹。另外一支古文明的彻底消亡则压根无人知晓。

泽勒遵从伊瓦尔德的遗愿将他埋葬在费尔南德城,并为他树立了一座石碑。他望着湛蓝的天空,呼出一口寒气。

“有时间我会来看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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