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麦收(1 / 1)

家里总靠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总不是办法。闲暇的时候,娟子也帮着家里做点家务,洗衣做饭,撵鸡上树,赶鸭下水,切鹅草喂老鹅,割草喂羊,遛大狗,放羊……

娟子最喜欢放羊,放羊在方言里是放纵、荒废的意思。娟子倒不是因为放羊可以玩,而是因为娟子真的很爱那些像奶牛一样的白色山羊——它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波尔山羊,还因为村子西边干涸了沟底满满的都是青青绿草,放羊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打扰,只剩下羊儿们安详地在娟子身边,草一口一口在嘴里左右磨合着,胡须也跟着左右闪动起来……娟子喜欢这样的安静,喜欢看羊吃草,有时候会带着自己喜欢的书来看,坐在沟坎儿上,看着下面的羊群。

到了麦收时节,总是弥漫着一种谷熟的味道,“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再配上夏季的骄阳和疾风骤雨,慌乱中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就贯穿了整个夏天。

那时候,还没有联合收割机,麦子要手割回来,装在架车子上拉回家,晒在场里。泥巴地要打场,撒上麦糠,地要用石磙一遍一遍地碾压,人和老石磙一起没精打采地咿咿呀呀。石磙闲着的时候,两个孩子就爬上石磙,面对面地坐着,踩着木制的石磙套,左一脚右一脚地玩起来,或是都朝前坐着,骑马。

后来,虽然有些人也能用脱麦机了,却很麻烦。需要至少三四个人,忙碌一两个小时才脱得那一垛不多的麦子。那时候,娟子总爱看三爷爷机器上那一只漂亮的小闹钟,计时的时候放在旁边。很讨厌麦收时节的累却又乐此不疲地干着活,后来想想,不仅是因为麦忙假(农忙时放假一周,雨天还要回去上课),还因为只有那时家人才会聚在一起,出外打工的人会回来,造成一个还算热闹的“小过年”。

机器脱麦子时,事先要把麦子要垛起来,一边有人忙乱地塞进去麦子,一边麦糠飞出来,时间久了在地上形成一个圆形漩涡的麦糠堆。还要有人挑麦秸,机器出的麦秸源源不断,必须快速地堆到另一旁。麦粒也是用两个簸箕或是麻篮儿轮换着接了,倒在旁边早已铺好的干雨布上。那时家里的夏天雨多,地湿,不能直接倒在泥巴地上。

长大后,娟子总疑心为何小时候干活不累,原来是干得多了,干得勤了,就习惯了。那时人都这样,即使不常吃荤,也还算结实健康,去赶集伛偻提携,一路小跑,二三里地,也不觉得累。

麦子晒在庭院里,要有一个响晴的天气。早晨还没起床,听外面树上的各种鸟儿们一阵欢唱,就知道今天是个好天儿。出门看看,刚好的阳光晒干了地皮和泥巴地上的小水洼,摊上雨布,花布拼接的“地毯”倒上麦子,铺开。娟子则是搬了一个小凳儿摊开书,在不去下地干活的时候,在树荫下,麦子旁,拿一长竹竿放在手边赶鸟,兴致勃勃地看书写字。斑驳的树叶照到娟子的书上,手上,脸上,很温馨,也很舒服。日影移动得很快,太阳很快就挪到了书上刺眼,娟子便要跟着挪窝。

到了中午的时候,还要把粮食翻一翻,用木锨或者竹耙子,一圈一圈地铲过,下面凉的部分就翻到上面了。虽然头顶晒得发烫,但是娟子觉得很好玩,就好像画了一个巨大的棒棒糖,又像是走迷宫。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总把一些简单的事情搞得那么复杂,比如用胳膊拿木锨翻粮食的时候,那么累,为什么不用脚呢?左一脚右一脚,一片就翻好了。后来娟子发现,只有爸爸会这么做。

其实鸟儿来吃食是比较少的,更多的时候别人家的鸡鸭。那时候大家养的都有,散养的走地鸡,养好了就等逢年过节杀吃。美味倒是美味,只不过平时要承受满地的鸡屎鸭粪,还有就是撵鸡上树、赶鸭子的痛苦。因为门前的小河和村子里其他小河都是连通的,鸭子和鹅会去很远的地方,很多时候需要去到河对岸拍水,把他们赶回来。虽然有时候赶鸭子上岸很费劲,但拿长竹竿拍水却很开心,“啪”的声音拍打在水面上,竹竿抬起时带起一片洁白的水帘。

夏天的傍晚时偶有满天红色的火烧云,满村子的蛙声,满天的星星,像宝石一样镶嵌在蓝幕上,娟子就躺在扎好的装满大麦子的化肥袋上乘凉,看着满天火烧云渐渐变化。一天的劳累终于结束,麦子的香、满天的云、家人的聊天、舒服的袋子,真是惬意啊!

雨水充沛夏天的小池塘,在多雨的月份总是漫到路面。过了端午节就是六月六,这一天按照习俗要吃“炒面”,就是把白色的面粉在锅里不断翻动直到炒熟,颜色变成浅棕咖色。然后把炒面盛半碗,加热水和糖不断搅拌,就会变色变多,当红色的炒面搅拌好了,就可以直接吃了。但是一定要控制水,太干了会有粗颗粒,太稀了又像芝麻酱,非常考验技术。也可以加点汤,就变成咸炒面了。

吃这个炒面的习俗,据说是因为以前六月份降雨多,而炒面是干的,祈求上天不要下太多雨的缘故。至于是不是土克水之意,就不知道了。

不知疲倦的知了成天在树上叫着的日子,也是最热的时候。家人就会偶尔让娟子就跑去代销店,买一毛钱一个的橙色冰棍儿,在大黑杨树的凉荫下面吃。冰棍儿化得太快了,认真地舔着赶不上它滴下的速度,有时候索性仰起头直接滴在嘴里。

直到看到对方的舌头都变发黄了,才一块儿哈哈大笑。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