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2 / 2)

他往回走,随手将手机放回自己的裤子口袋,但自己的手莫名抖得很厉害,手机没拿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屏幕完全碎裂,机身中的原件撒了一地,这部他用了三年的手机完全报废。

他没有理会,继续无目的地地走着,雾还在变大,凉风又来了,他打了个哆嗦,随后点燃了自己刚买的打火机,那一丝微弱地火光在这无边际的黑暗中是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但仍然有着黑暗中的飞蛾向着上面扑去,那是它们眼中唯一的光亮。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越发浓了,风也更加急了,一阵一阵的寒风吹来,那一小撮火苗看上去就像是马上要被这风给扑灭,叶宣恒感觉自己似乎看不清了,他已然置身在了一片迷雾之中,他眼前的所有东西都被蒙上了一层轻纱,他什么也看不透。

又是一阵更急的寒风吹过,他手中的火熄灭,他自己也迷失了。

雾,仍然没有停下,叶宣恒只能看见自己周围一米以内东西的大致轮廓了,他的脑子更乱了,这突如其来的雾让他想起了就在不久前才发生的事,一切都还在眼前,他想逃也逃不掉。

他自己的心似乎也被笼上了一层轻纱,他看不透了。

是啊,他从来都没有正视过自己又怎么可能看得透自己。

一旁,昏黄的路灯洒下了斑驳的影子,散落的叶叠在一边的长椅,雨应该要下了,他抬起头望向天空,等待着那场倾诉离别的雨。

一滴...

两滴...

越来越多的雨飘落了下来,落在斑驳的灯影中,打在散落的叶子上,在雨水的冲刷下,世间逐渐变得澄净,那弥漫着的不散的雾也在此时如泡沫一般消失了,叶宣恒独自一人站在这笔直的沥青公路上,一座墓地在他的眼前若隐若现。

“哈哈哈哈...逃不掉的。”

他笑了,这是自嘲。

他抬起脚,一步一步向里面走去,如果不算刚才的经历的话,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真实的墓地,这里并不是鬼气森森,这里很安静,碑与碑之间总留着恰到好处的间隙,没有谁会打扰到谁的安眠。

这不是那座充满罪的墓地,这是一所灵魂的避难所。雨水滴在碑前,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已故之人的低诉。

恍惚中,他似乎再次看见了那个身着白裙的少女,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时不时回过头来对自己招手,叶宣恒紧紧地跟着那个轻盈的身影在偌大的墓地中来回穿梭,他的脚步很轻,尽管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很艰难,但他很怕打扰了在这里安睡的灵魂,世间还在走,不会停,他终于来到了墓地的边缘。那个他眼中突然出现的苏雯雪又消失了,就像她来时那样毫无征兆。

这里与墓地其他地方的井然有序不同,这里似乎只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一座墓碑孤零零地伫立于此,墓碑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稚嫩的字:慈母唐晓雪之墓,2013年5月22日苏雯雪刻。

这时他才想起,5月22日是苏雯雪的生日。

“这是命啊。”他喃喃着,微弱的声音随着雨声一起消散在天际。

他还是无法去接受那个现实,今天的一切都太魔幻了,咆哮地怪物,杀伐的长刀与染血的少女,他的脑子太乱了,已经无法进行理性的思考,他那灰暗的瞳被那淋湿的刘海遮住,雨水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流,原本干在衣服上的血迹在雨的冲刷下再度流动,积攒在他的脚下,汇成了一滩殷红的水。

“对不起...“他对着墓碑开口。

不远处,林淮衣默默地看着那个站在碑前一动不动的身影,在漫天的雨下,她也没有打伞,湿透了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她藏在两块墓碑之间,叶宣恒不可能发现她。

雨还在变大,两个人却没有一个动了,一个盯着碑文,一个看着背影,林淮衣有几次都想过去直接把他带走,但她忍住了。这一切对少年来说就像是梦一样,叶宣恒需要时间走出来。

就在刚刚,她的导师索托已经找过自己了,自己被要求要把叶宣恒带回学校,但她现在不忍心去打扰那个落寞的人。

这个世界一直如此,没人能够跑过时间,只能跟在命运的身后。

而林淮衣的眼前,叶宣恒突然动了,他跪在了墓碑一旁的地上,冷冽的雨滴在他颤抖的手上,他一点一点地将泥土挖出,混杂在其中的石屑划破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手,但他好像忘了疼痛,越来越多的血在他手上渗出又不停地被雨水拭去,天越来越暗,坑越挖越深,雨越下越大。

终于,那双手停止了动作,叶宣恒此刻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他已没了直觉。他拿出了那残破书包中的一个粉色笔记本,这是他唯一可以找到的和苏雯雪有关的东西了,书包已经太破旧,作业可不适合用来祭奠。

他将笔记本放在了那个才挖的坑中,将泥土一点点地又放了回去,像是在埋葬一位故人。

不知何时,那块从工地上捡来的木板已经立在了坑的前面,它的表面已然被刻上了几个大字

苏雯雪之墓2024年5月30日刻

直到这时,林淮衣和叶宣恒才明白那块木板到底有什么用,它是一座故人的碑。

命运喜欢捉弄人,有人信祂,有人恨祂,可无论怎样,祂都会将你引向最终的目的地,不问过程,只论结局。就像你随手捡起的一块木板,最后却免不了成为了一座你亲手搭建的碑。

这碑前,甚至还燃不起火。

对,一定得要有火!叶宣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将身上的衬衫脱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固执得想要将湿透了的衬衫点燃。冷冽的雨中,他上身什么也没穿。

“唉...”恍惚间,他听见了一声轻叹,那湿透了的衬衫在一瞬间便燃了起来,即使是漫天的雨也浇不灭那火苗,在这冰冷的夜里,叶宣恒第一次感到了温暖。

“谢谢...”他兀自地说。

雨不停地下,所有的污浊都被洗净了;火摇曳着燃,一切的血迹都被烧灼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乌云之上的星空仍然灿烂,除了那颗隐隐作痛的心与再也回不来的人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女孩那日理万机的父亲依旧繁忙,早出晚归,根本就见不到女儿几面的她或许很久以后才能得知她女儿失踪的消息。

做完这一切之后,叶宣恒再度安静了下来,他像一个被拔掉电源的玩具,雨似乎再也无法变大了,但仍然没有要停的迹象。在这既定的命运,除了悼念,我们无计可施。

有雨滴落在他的脸上,像是眼泪滑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地亮了,那抹天光并不澄净,穿不透厚厚的乌云,人间依旧很暗,可也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叶宣恒慢慢地起身,但风一吹,他又跪了下去。双脚上长时间的压迫是他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强行支起自己的身体,扶着一座又一座的墓碑向园外走去,他的视线被雨幕遮挡,但还是看见了门旁那道还不算熟悉的倩影。

林淮衣的身上仍然有水滑落,但已经打起了伞,看见叶宣恒走来,她也迎了过去。

她为叶宣恒撑起了伞。

“我们该走了。”她说。

“嗯。”他说。

“你不问一下去哪吗?”

“这...重要吗?”叶宣恒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拉的很长很长,像是来自远古的回响,他身体不自觉地倾斜,眼皮越来越沉,他极力地稳住重心,可事与愿违,还是倒了下去,溅起的水滴像星辰般撒想了他的眼睛,一旁,有束金黄的万寿菊在大雨中盛放。

“对你而言,也许...重要吧。”林淮衣没有去扶叶宣恒,她放下了伞,将男孩背在身后,他的手链在这雨幕中发着银色的光,这座雨中的小镇逐渐消失在了记忆之中。

一切都别离都被瓶装成秘密,

所有雏菊皆美得像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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