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名巷口的药铺(1 / 2)

无名巷只有几十步长,早先这条巷子从头到尾就只有几户人家和一间药王庙,走出头就是大片的水田。

如今,巷子的尽头,三间风格完全不同的房子形成一个“几”字形,将巷子变成了一个死胡同,隔断了与外面田地的联系。

或许这条小巷实在太短了,也许是巷子有人居住的历史不长,所以镇上的人就干脆叫它无名巷。

走进无名巷,巷子尽头,左边是三间低矮的茅草房,住着吴春花和她的瞎眼老妈,她们辛苦经营着一家小豆腐店,两人平日里几乎都是足不出户。只是偶尔能看到吴老妈从房中出来,拄着一根竹棍,绕着巷子里空地中的那株奶槿花树转圈。

巷子尽头的正中间,横着一幢高大气派的三层木楼。木楼飞檐斗拱,楼下四扇楠木大门,门楼上高挂着一块金字红匾——“积庆人家”。

这幢木楼是在朝中做大官的方大官人在自己的旧居上新建的豪宅。宅子修好两年了,一直没人住,平时只请了他家族中的一个老人日常照看着。

无名巷中间是一块大空地,一株高大茂密的奶槿花树静静地立在那里。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是谁,什么时候在这里单单栽下一棵奶槿花树。

十来年过去了,这棵奶槿花树长得高大茂密,树形优雅像一把撑开的大油纸伞,夏天盛开满树的白色花朵。花开的日子,这树白天如丽人,晚上则有些像魅影。

巷子的左边全部归属于大药铺,从巷口一直延伸到巷尾。临街是大药铺的几间店面,后面则是仓库和药铺老板的几间住房。

药铺的地方原来是药王庙。早年药王庙香火旺盛,后来不知何故庙里的和尚陆续走光了,庙子就荒废了,变成了流浪汉、过路客的临时栖身地。

有一年,据说是从江南苏州府逃难来到流江镇的郎中,齐自远,把无名巷口破败的药王庙地产买下,改造成了齐家药铺。

齐自远医术高明、为人慷慨大方,常常接济病人,因此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到齐家药铺看病、抓药。短短几年,齐家药铺就生意兴隆,名声远扬。

十年前的秋天,九九重阳节的第二天早上,天已经大亮了,但齐家药铺大门依然紧闭,迟迟不开门卖药。药铺里帮工抓药的钟药师、谢寡妇跑去后面拍打齐先生的住房的门,也无人应声。

大家觉得有异,强行打开药铺门和齐先生的住房门。结果让众人大吃一惊!

齐家药铺里一片狼藉,齐家住宅里更是惨不忍睹:地上、墙壁上飞溅着触目惊心的血迹,齐家惨遭灭门之灾,齐先生、大夫人,几个丫头仆人都倒在血泊中;二夫人被人掐死,倒在大门内的门口。

齐家上下十多人,没有一个活口。官府没有在现场发现有用的线索,也没有找到目击者,一直无法破案,渐渐地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关于齐家灭门的原因有各种各样的传说:有人说是药王庙风水不好,庙原来都破败了,所以齐家注定是要破败;也有人说,是齐家发了财,被山里强盗盯上了,谋财害命;还有人说,是齐家大小夫人、丫环等争风吃醋,引起血案等等。

齐家药铺没了主人,这房子和家产自然就归了官府。但是对于齐家药铺的处置却一直让官府头疼。因为齐家药铺是凶宅,无人敢买也无人敢租。

近几年又传说齐家住宅闹鬼。有人讲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晚上看到齐家有奇怪的人影,也有人说看到齐家有鬼火闪烁,还有人说听到有鬼在里面自言自语。

这一闹鬼,不仅无人敢买无人敢租,甚至夜晚都很少有人敢接近齐宅了。

三年前,流江县县衙新来了一位捕头。官府的捕头专管破案、抓人,齐家案子和齐宅也自然归新来的捕头管辖和处置。

捕头叫胡满江,因其经常腰里挂一对判官笔,所以人称“胡铁判”。

几年前,胡满江在巴中府的通江县谋得一份官差,从一个小衙役做起,升迁到流江县做了捕头。

胡捕头四十左右,经常穿一身紧身青衣短衫,带一顶青色武官帽,脚蹬长筒官靴;白面无须,长得文质彬彬、一表人才,长得不像一名武夫,倒像一个玉树临风的文官。

胡捕头走路腰杆挺直,甩手出脚都是一板一眼的,身手敏捷,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出身;他走路喜欢端着八字官步,就好像在戏台上摆谱晃悠一般;说话声音洪亮,咬字拖腔特别清楚,颇招人喜欢。

胡捕头刚上任时,带了几个衙役来到齐家药铺和齐家住宅查验、清点财产。他督促几个衙役到药铺、住房里面去查看,检查,以便遇到有人买、租齐家药铺、住宅时,他心里有数。

衙役进去了,胡捕头一个人在外面围着齐家药铺和住宅转来转去,就是不进屋。衙役们暗笑新来的捕头如此胆小、草率。

不一会,几个衙役带着惊恐的表情匆匆跑了出来。一个衙役结结巴巴地报告:

“大人,这房子怕真的有鬼!小的们进去,看到药铺里面倒是乱七八糟、蛛网密布。可是住宅里的东西却摆放得整整齐齐,原来主人住的地方是一尘不染,十年了连个蛛丝都没有呀!”

胡捕头听了,心中也是一惊,脸上有些变色,口头却只说:

“胡闹,青天白日哪来什么鬼?不可再乱议!”

他吩咐衙役锁了门,匆匆忙忙离开了。

虽然胡捕头吩咐衙役们不得乱说,但这几个衙役酒后那里管得住嘴。他们绘声绘色、添油加醋,让齐家闹鬼的事情更有了铁证。

十年过去,流江县换了三茬捕头,齐家药铺和齐家住宅依旧空空荡荡,无人问,无人买,无人住。

半年前,从湖广府来了个阔绰的药材老板,老板自称姓钱,年龄四十左右,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操一口湖广话,说起药材生意是滚瓜烂熟。

钱老板有一次喝茶时,对人说:“流江镇人多,来往的客人也多,是人就要生病,生病就要吃药。”

然后他大笑说:“有人气就有财气,自古做生意都是这个道理。”

“我要在流江镇开一家大药铺,还要请来最好的坐堂医生,既卖药又看病。”

一个外地来的大老板要在镇上豪掷千金开间大药铺,这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胡捕头的耳中,他不禁大喜过望。

胡捕头连忙吩咐几个心腹手下:

“兄弟们,你们几个去给镇上那些喜欢嚼舌头、搬弄是非的人打下招呼哈!不准对钱老板乱说齐家药铺的事情,否则弄去吃牢饭!”

胡捕头心中早有打算,如果能卖掉齐家药铺和齐宅,银子只需要部分缴纳给官府,部分孝敬给徐县令,剩下的就可以落入自己腰包。还有齐家药铺和住宅里那么多留存下来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早已是一笔糊涂账,处理这些东西又可以捞一大笔油水。而且这齐家被灭门,没有后人,他想怎么处理都没人说闲话。房子都处理了,这积案也可以彻底勾销了。

胡捕头上任三年了,一直在盼望着处理掉齐家的宅子,都没有找到买主。如今有一个冤大头在眼前,他怎么可能放过这大好机会。

钱老板在镇上转了几日,看了几间店铺都高不成低不就的,只好悻悻而归回到客栈,准备等几日返回湖广。

钱老板的一举一动,都被胡捕头派的眼线暗中观察得清清楚楚。胡捕头决定亲自出马,给钱老板指点迷津。

晚上,天刚黑下来,胡捕头独自来到了钱老板住的客栈。

“钱老板,我是县衙的胡捕头,官府有一处闲置的房产,在无名巷口,以前就是镇上的大药铺,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

钱老板心中暗喜,但表面上故意装作对这家药铺不感兴趣。

“哦,这个地方我在外面看过,很破旧不堪啊,而且地段靠近镇子东头,不是太热闹繁华的地方哟。”

钱老板边说边摇头。

胡捕头有些心急,他说道:

“这样,明日上午你来无名巷口,我打开门锁,你进去看看,看了保证让你满意。还有,官家的财产,价格好商量。”

“那好嘛,就有劳捕头大人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钱老板才慢悠悠地来了。胡捕头和几个衙役等得正在烦躁、骂娘。

胡捕头把齐家药铺和后面住宅的房产面积大概说了一下,其他闭口不提,然后他吩咐两个身穿青衣的衙役说:

“你们带钱老板看看药铺和住宅,我就不进去了,在流江茶馆等你们消息。”

钱老板在两个衙役的陪同下,仔仔细细查看了齐家药铺和齐宅,两个衙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不断地询问:

“老板,你还满意吧?”

钱老板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伸手摸摸房间的柜子、桌子、床等物件,然后若有所思地继续往前看。

看完房,已临近中午。钱老板和两个衙役来到县衙附近的“流江茶馆”。

“钱老板,你意下如何啊?这房子以前就是开药铺的,生意好得很。只是主人是外地人,他病故后,找不到他的家人,所以我们官府就代为保管,前两届捕头都不太关心,所以嘛,房子就空置多年!”

胡捕头故意隐瞒了齐家灭门的事情。

接着,他凑近钱老板的耳边,神秘而小声地说道:

“钱老板,你尽管放心,这是官家管的无主房产,价格由我说了算。”

说完他盯了几眼钱老板,呵呵地笑了几声。钱老板赶紧回避开胡捕头的眼神,也跟着呵呵笑了几声,说道:

“大人辛苦了,我是外地人,还请大人多多照顾。”

钱老板久跑江湖,懂得人情世故,立马掏出十两银子从桌下递给了胡捕头。

胡捕头喜上眉梢,这钱老板果然是个生意人,懂得起。

胡捕头一心只想成交,给钱老板说了个比市面低很多的价格。钱老板不露声色,也不讨价还价,一口答应。

两人都欢喜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端起桌上的茶杯碰了一下,抿了一口,算是成交。

钱老板回到住的客栈,取了银子,来到县衙,按照在茶馆里谈好的价钱,把银子交给了胡捕头,签字画押后,立马就拿到了房契和钥匙。

钱老板见齐家的住宅里面非常干净,虽有些诧异,但心中还是很高兴。他雇了几个人把药铺和住宅都打扫、整理了一遍。

几天后,钱老板押着大批药材返回了流江镇,招回了齐家药铺原来的帮工钟药师和谢寡妇,还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号称“万神医”的医生坐堂行医。

没放鞭炮,没敲锣打鼓,药铺静悄悄地就开了张。新开张的药铺基本上保留了原来齐家药铺的样子,只是重新挂了个匾额,取名“钱人大药铺”。

在药铺开张的那天,莫问兰率领镇上东头的一帮小伙伴,跑到药铺里看热闹。

药铺里摆着古朴的大方桌、宽宽的长条凳、考究的太师椅。高高的木柜台后面是一长排整齐的药箱子,药箱子的旁边贴着毛笔书写的药名。药箱子最上面一层,则摆放着很多漂亮的瓷瓶、瓷罐,形态各异、花花绿绿的。

开张的日子,莫问兰没有看见大人们议论纷纷的富人钱老板,只看见了坐堂的万神医。她好奇地围着这个长得有点奇奇怪怪的万神医看了又看。

请来在药铺坐堂的万神医,是长髯银发、白眉鹰爪,长得像个老者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万神医尖着嗓子问病情,鹰爪般的手很有派头地摸着病人的脉搏,手指偶尔轻微地有节奏地跳动几下,然后他眯缝着眼睛,用纤细的毛笔在白纸上龙飞凤舞书写药方。

药铺柜台后面站着两个抓药的人,一个矮瘦文弱、脖子上有一大片白得吓人的皮癣、说话尖声尖气,他就是齐家药铺原来的钟药师。另外一个略显富态、总是一张笑脸,头发已经花白的妇人,人称谢寡妇,她也是齐家药铺原来的药师。

钟药师住在镇子的西头,谢寡妇住在流江河对岸的西河街上。而钱老板和万神医都住在药铺最后面的那几间江南风格的白墙青瓦房,那曾经是原来齐家的住宅。

钱老板总是独来独往,忙于在外做药材生意,自从药铺开张后,他几乎很少露面。一个月里只有万神医不在药铺坐堂行医时,偶尔能看到钱老板在药铺里转悠,其他时日只能瞧见万神医。

宽敞的药铺大堂,五花八门的药材,高高低低的桌子和凳子,仙风道骨、长相奇特的万神医……让问兰和她率领的这帮小孩子兴奋不已,药铺成了他们嬉戏玩耍的又一个场所。

天麻麻亮,问兰匆匆忙忙喝完一碗红苕稀饭,一溜烟跑出了屋。

问兰觉得今天脑子中仿佛一直有人在催促她,催她去无名巷。她要跑去无名巷瞧瞧,她想证实下自己昨晚是不是在做梦。

问兰也想顺便跑到药铺里去玩玩。她喜欢站在旁边看万神医把脉的样子,好奇他光滑的脸上那一根根整齐的长胡子。好几次,她都差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那把白胡子,拔几根来玩玩。

她也喜欢带领一帮孩子在药铺宽敞的大堂里跑来跑去,在桌子下钻来钻去,在凳子上跳上跳下,甚至和伙伴们溜到药铺后面的仓库里、院子里“躲猫猫”。

万神医看到他们打闹也不赶他们走,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最多温和地叮嘱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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