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系之舟101（1 / 2）

“李清幽！”江晚山跟在蓦地暴起的李清幽身后，连声劝诫道，“放下她，否则你会连你自己也害死的，听见了吗！”</p>

柳析垂在李清幽背上，脸颊紧贴着他后颈，黏稠的血从口中淌下，滴在他肩颈，与雨滴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道拖红的水线，流至锁骨处，又被密集的雨水冲刷往下跌坠，在他湿透的白衫上留下道道刺眼的红痕。</p>

“清幽，听见了么？”柳析意识模糊地牵动李清幽湿透的衣裳一角，“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以乱动……”</p>

李清幽上下眼皮不断在打架，却仍是凭一丝力气强撑着，口齿不清地回应着柳析：“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日夜守着你，直到你好起来……等、等你好起来，我们再一起去找危采薇决一死战……”</p>

“傻瓜……不必等我，”柳析将手心贴在他一侧脸颊，浅浅地笑着说道，“你要跑、你要快快地跑起来，把所有追赶你的人，都远远地甩到身后去……”</p>

在李清幽的记忆中，苍山的三年间，柳析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师姐。她很少笑，更不会像其他姑娘一样放肆、近乎无礼地不体面地大笑，即便笑，也只是像这样浅浅地笑，遇上好笑的事，她实在绷不住，也只是掩口微微笑，仿佛笑是一种罪过。</p>

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柳析碰巧与他遇见的两次，都恰好救了他的命一样，他也不明白柳析为何总是一副这样冷艳、寡淡的模样，像极了苍山上的一朵不染尘泥、只饮清雪的白山茶。</p>

她总是身着缥色衣裙，隐隐约约的白净里一抹淡淡的青，绝不冗余，也绝不清明，仿佛早已写尽无墨的渴笔，你知她心底是有着秘密的，可又找不见一丝一毫的痕迹。</p>

她知道么？她当然知道。自从他睁眼的那一瞬起，她就知道，那眼瞳之中难以掩藏的炽烈神光是什么意味。</p>

她那时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李清幽。</p>

可她却没有告诉任何人。</p>

为什么呢？</p>

哪里有为什么呢？这本就是一种自私的、却无关对错的情感。对春天来说，秋天是错的吗？对花来说，果是错的吗？</p>

对少年人来说，心动是错的吗？</p>

三年对六十岁的人来说只是三年，可对十六岁的人，是今后三十年都抵不过的时光。</p>

不断地有雨水打在他脸庞，似乎有别的什么也随着雨水一齐落了下来。他背负着柳析，翻山越岭、脚踏风云，直至筋疲力尽，直至他摔倒在泥泞的路面上，失去知觉。</p>

——</p>

风醉楼，听潮亭中。</p>

吕银正望着这场大雨、望着如无数珠玉落在水面的西湖，忽听得背后沉重的脚步，回首看去，江晚山鬓发披散，虚裹着一袭石青衣袍，脚踩一双无齿木屐，艰难登上亭来。</p>

“公子。”吕银见状，连忙上前扶江晚山凭栏歇下。</p>

他受的伤虽不算重，但这一战已将他的内息消耗殆尽，那种倾尽所有都无法与之匹敌的无力感深深刻入他骨血之中，挥之不去。</p>

“他们怎么样了？”江晚山问道。</p>

“李少侠倒是恢复得很快，已经醒来了，在他身上，似乎有某种功法从中调和，以至于伤处愈合得奇快。”吕银答道，“只是那位柳姑娘……”</p>

“有多严重？”江晚山不忍听其中细节，也不敢细听。</p>

那伤人亦自伤的一剑、足以抗衡危采薇的那一剑，原本该由他来挥出。对于柳析、李清幽，他问心有愧。</p>

吕银摇了摇头。</p>

一阵冗长的沉默。</p>

吕银开口打破沉默道：“此事，是否暂时不要告诉李少侠好些？”</p>

“这一招，原本就是由他创造的。”江晚山反问，“你觉得瞒得住他？”</p>

吕银摇头。</p>

柳析眼下是什么样的状况，二人心知肚明，只是毫无办法。</p>

哪怕是木逢春这样的神医也没有办法。</p>

死亡不是一种病，而是结局。</p>

——</p>

李清幽醒了。</p>

原本身上那件雨水、血液交织的湿衣已被换下，他现在身上穿的是之前住在风醉楼留下的旧衣服，他想着之后还要到这里来赴柳三的约，就没有带走。</p>

李清幽支起身子来，手掌撑在床沿，抬头环顾四周，周遭熟悉的陈设让他确信自己此刻确是在风醉楼中。</p>

他只记得昏迷的最后一刻，他背着柳析躺倒在风醉楼门前，积水没过他一侧脸颊，刺骨的冷。</p>

“李少侠……”门外看护的小厮听到响动，当即推门进来，阻止李清幽下床。</p>

李清幽将人一把推开，闯出门外，吕银闻声下得楼来，见李清幽面色苍白，上前欲扶，李清幽缓缓侧身避过，两手扒住门框，踉跄靠在门边，眉关紧锁着，一字一句道：“别拦我，我要见柳析。”</p>

“李少侠，柳姑娘她……”</p>

“别说了！”</p>

吕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清幽打断。</p>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有分寸。”李清幽失魂落魄地说道，“让我见她。”</p>

“好吧。”吕银轻微地叹了口气。</p>

吕银带着他来到一间客房中，推门，一股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柳析就躺在里面。吕银扶李清幽进门坐定，便掩了门出去。</p>

“清幽。”柳析知道是他来了，便开口轻唤。</p>

李清幽侧过头去，这样平躺着的柳析看不见他的脸。他将衣角捏在手里，擦了擦眼眶。</p>

“我……我在。”李清幽竭力抑制住言语中的颤抖，却还是险些露了馅。</p>

“过来，让我看看你，好吗？”柳析的声音极轻、极微弱，似断了线的纸鸢，仿佛下一刻就不知道会飘往哪里去。</p>

“又不是不认得，有什么好看的。”李清幽装作往常一般与她玩笑的语气说道。</p>

“你就依我嘛。”一向行事成熟的她此刻竟像个少女一般地撒起娇来。</p>

连柳析自己都几乎快忘了，她本来就是个少女，只不过压在她肩上的担子太多，容不得她像寻常少女一般做寻常少女的事。</p> 李清幽坐在门边，倚着冰凉的墙壁，不断地捏紧衣袖擦拭眼角，把眼眶擦得发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