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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此言何意?”

胡商不解。然而夜空之下,篝火的照耀中,胡商看到了嬴政的眼。那是一双清凌凌的、似乎不带有任何波澜及情绪的,却又可以洞彻虚妄并不为表相所迷惑的眼。

在那眼中,胡商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不再是体面的、自信的、充满希望的,而是......

转瞬成灰周遭之诸多种种喧嚣且热闹的景象褪去。城是荒城,城头上的旗帜早已经落地,掩埋在泥土里,风化、消散在时间与岁月当中。

不过是那夜空、那黄沙、那吹动的风,在诉说着过往的辉煌。

胡商的身影变得极稀薄,不过是一道人类肉眼所不及的,残存在这城池中不肯散去灵魂甚至是执念。因国灵之身的特殊,而叫嬴政所见。

这本当是一个灵气稀薄的,并不可以动用过多超凡力量的末法之世。胡商的灵魂与执念最终所走向的,不过是寂亡。

胡商似乎于此游荡太久太久,纵使自身存在被叫破,可是神智似乎由此而陷入到混乱与癫狂。开口,含混不清道:

“何至于此,怎么就到了如此境地呢?”

随着胡商话音而落下的,是嬴政想到了此前的黄沙之间,伴随着驼铃走过之时,胡商所说出的言语。

“从长安直到葱岭以西,在直达波斯、大食等遥远帝国的丝绸之路上,有来自大唐的骑兵常年游弋,保证过往商旅的安全。”

“南诣荆襄,北至太原﹑范阳,西至蜀川﹑凉府。纵使是商人旅者行万里路,亦无需携带兵刃,将安危顾虑。”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大唐的光辉与荣耀,似乎远较之以嬴政所以为的更加恢宏盛大,使人神往。便如同眼前这胡商原本倾尽一生,汲汲营营的,不过是长安。

是成为一名唐人,长安人。所以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会至于此等地步与境地呢?

渔阳颦鼓动地,霓裳羽衣舞被惊破,此前的画面与场景再现。嬴政看到了孤城白发,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分裂、战火及流离。更看到了同中央王朝失去联系的大唐军队,在此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

满城尽是白发兵。

有铜钱落在地面,发出声响。

胡商回神,终是由此而将理智寻回。小心翼翼的俯身将铜钱拾起,开口,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同嬴政诉说道: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长安......”

举目所见,不见长安。胡商的目光自然是看不到那么远,看不到那长安的。于是胡商苦笑,喃喃道:

“谁能想到呢,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平叛。可是平叛的军队再没有回来,同中央王朝的联系被切断。盗匪四起,原本和平的商路,同样被切断......”

胡商的样貌与模样同样因此而生出改变。是黑发黑眸的征夫,是穿着着破烂玄甲的将领,是满头华发的老兵......

然而无一例外的,那目光之所望向的,是长安。是那看不见的、凡人肉眼所不能及的长安,大唐。

握着铜板的手缓缓收拢,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交相错杂,回荡在嬴政的耳。

是这片土地之上,恋栈不去的执念与灵魂在诉说,在哀嚎,在等待和期盼。

谁能更使李轻车,收取凉州入汉家?

那枚被小心翼翼对待的铜板被递到了嬴政跟前。开口,眼前缥缈稀薄的执念与灵魂最终所定格的,仍是那胡商的模样。

“有劳郎君。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将这个带回长安吧。”

嬴政眼睑垂下,以目光在那铜板间停留,而后给出答案。

“可。”

伴随着君王话音而落下的,是最后一点执念与灵魂散去,原本存在于胡商手中的铜板,终是失去支撑,将要落在地面。

只是嬴政的手伸出,摊开,将其稳稳的接住。落在掌心。

这是一枚铸造粗糙的,同此时工艺并不相符合的钱币。至少同嬴政在原身身上醒来之后,所接触到的钱币并不相同。然而在这钱币中,国灵之身轻而易举的便看到、读到了许多许多。

冷月之下,嬴政同样看到了那钱币之上的字迹。

大唐建中。

这是一个叫嬴政为之陌生的、并未曾接触过的年号。只是沿着冥冥中的那丝感悟,那份国灵与国家之间的牵连,嬴政却又知晓,不管是大唐还是长安都还是存在的。

于是嬴政指尖合拢,将那钱币纳到手中,反手放置在袖里。而后屈指微弹,以指尖叩过剑柄,似是要将那份无以被言说的情绪散尽。继续向着心中所选定的方向而前行。

对国灵之身来说,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自然是回返原本的时空当中,回到那东土大唐。回到所应处的位置之上。

但就在嬴政的脚下将要从那破烂倾颓的城池中踏出之际,空气隐隐传来雄浑的、隐隐带着几分哀意的战歌。

嬴政回首,但见举了火,恰如同星河一般将孤城照亮的玄甲铁骑鱼贯而出,恍若出征,向着未知的前路而行。

是梦是幻,是曾留存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剪影。伴随着歌声飘荡在国灵之身的耳。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有白发老卒执旗而立,对着这天地四方发出宣告。

“河西在,安西在!我大唐将士,无一投敌,无一叛国!”

音落,血与火席卷,所有的景象褪去。呈现在国灵之身眼前的,不过是一派黄沙漫漫与苍茫。

然而嬴政抬起了手,手上,摊开的掌心之中,那枚大唐建中的钱币似是在散发着灼灼的热意,似是在燃烧。

第037章

过奈何恶水,血盆苦界。随着秦广王上前指引,十殿阎君及一众阴神等随行。很快,出现在前方的是枉死城。只不过相较此前而言,较之以头一遭进到地府中所见,却又似乎有了不同。

随着嬴政及一众阴神走近,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不断有拖腰折臂、有足无头的鬼魅上前叫唤。对着嬴政道: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但不过是一瞬,尚不待嬴政对此有任何反应,那秦广王便面色微沉以袍袖拂过,使其散去。又对着嬴政拱手,请罪道:

“此不过是些无收无管,不得超生的枉死冤业。惊扰了陛下,倒叫陛下笑话。”

“是吗?”

嬴政不可置否,只是在秦广王心中那一口气将要落下,自以为可以将这话题揭过之时开口。好似是不经意道:

“如此孤魂野鬼,可需要朕以钱钞买路?抑或者替其偿命?”

譬如辽东死,砍头何所伤。隋末乱世以来,群雄并起草莽云集,自是不乏枉死且不入轮回,恋栈留存在这枉死城中之辈。只不过眼前的这些经由阴神们所安排的、原本想要使原身为之害怕与畏惧的怨魂们......

“赏善罚恶,怎么,这众王子、众头目的灵魂不去收管,使其为生前之种种罪业而赎罪、偿还。难不成诸君想要朕教尔等,该当怎么去做不成?”

地府的乱象从来便不仅仅是在一朝一夕间,更不仅仅是那《西游记》中所记录。来自于八百年前的、崇尚法家的秦皇,对此自然是看不过眼的。

世人寿数、增删加减,甚至于生灵生前死后之命运对鬼神等而言,似乎成为玩物。成为可以供他们随意解读、取笑和拨弄的游戏。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规则,以及律令和法度的存在。

便如同这枉死城中出现在嬴政眼前的怨魂们,这经由一众的阴神们所刻意安排想要将原身打压的诸王子、头目魂魄......若阴间当真法度严苛律令严谨,又哪来的机会现身在嬴政跟前。而非是进到那十八层地狱当中,遭受折磨?

更不必说生死簿上肆意更改,牛头马面勾错魂魄等诸事。

只是恰如同手中的诱饵抛下而后又不时收拢,逗弄着那些自以为得计的蟊虫一般。嬴政将话题提起,而后又在秦广王等一众阴神们战战兢兢的请罪声中将其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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