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影廊茶话（2 / 2）
“我的少奶奶哎！泉水不收费，只是它不是饮用水。它要真变成了饮用水，你去问问老奶奶，是不是也天天有个人在收费？还动不动告诉你，今天这个水不能喝，过两天再来。有时候还给你玩：这段时间水少，不许取。等哪天你水缸满满的了，他又来通知你：快来取水！他那里水满了！当天不去取水，以后就别来取水了！……你又不是不生在水乡，怎么说这种不知水乡苦的话呢？你别是小时候见到一条清水就捧到嘴里喝，也不看看上游人家是不是正在刷马桶……”
“别说了！”
……
“……你看那水清得可爱，是水里的水藻喝那马桶水喝得欢快……”
“不许说话！你成心让我喝不下茶，吃不下包子，就你一个人独吞！”
呃，好吧，不说。这个话，一说就惊倒一大片。不谈。谈自然泉。用，肯定用现在新型第一泉：茶，是新泉泡的；包子，是新泉蒸的；糕点，是新泉和面捏的。吃吧，无异味无杂质，安全可靠……
朋友洁癖，声称吃不下了。只好应要求说点“天下第一泉”的文化补偿补偿。
——好吧。认认真真来说我国的经典第一泉——早在唐朝时，士大夫就以泡茶甘香为准，排序，扬子江南零水第一。但这是延用了年代不可考的古榜。其“天下”的国界待定。可以确定的是，该“天下”不出江苏……看样子是个春秋吴榜。
云游僧手中的榜单，造榜人以个人情怀排序，庐山谷帘泉第一……“哪来的个人情怀！”朋友质问。我叼起千层糕，说：“楚国来的情怀。”——张又新的《煎茶水记》里写得明白：二十榜得自楚僧。楚僧手里的榜多半是楚榜。这个“楚”，还得追到战国末年，秦始皇并吞六国的时代——说到这儿，我看朋友呆呆地看我，便问她：“你吃不吃？不吃这六个小花糕我全吞了。”她说：“你吞。你坏。秦始皇。”“好吧。我坏一下。”——开始吞。“你别只吞不讲。”好，继续讲——当时，楚康王，名昭，国破家亡，逃到庐山垄。所以，庐山垄又叫康王谷。看得出，楚榜的造榜人对楚康王有不灭的情怀。要不然，不会二十榜里有三个庐山水，他独独挑了谷帘泉列第一——谷帘泉就在康王谷中。很多人造榜的时候都喜欢在榜首谢恩致敬。比如“赵钱孙李”的《百家姓》……“知道！说泉！别扯百家姓！……楚康王他大王，占第一了。后来呢？”后来？还有后来？后来……他在发榜前的小故事里假借陆羽之口说了一句“楚水第一，晋水最下。”露了马脚了：如果真的是楚水第一，他榜单里就该排西乳河。因为“楚水”可以指西乳河，也可以指楚地的所有水泽。他没排西乳河，就是他认为二十榜上的所有水都是“楚水”。他的“楚”的版图，我也不想说了。但是朋友想说：“他就是说，我们都是楚人？”我叹了口气：“其实呢，我们都是楚楚可怜的人。他也是个可怜人。”楚康王在庐山活动，故而庐山有三个水源上榜，很正常。最后，这个饮用水的探查工作，可能，竟然还就止于楚康王了——如果张又新的《煎茶水记》不是伪作的话。唐王的官员看样子是不能和楚榜的造榜人共情，而更能与吴地泡茶的口感共感了。这个二十榜的“天下”，基本可确定的是，被秦始皇灭了。后来楚汉相争的时候，中途光辉了一下，最后么，被刘帮一统天下统掉了——“我忙着吃花糕。这花糕太多了，你能不能来“争”一下，别老是让我一个人“统”，很吃紧的。”她说：“好吧。我帮你争一下，你继续讲。”唔？还要继续？好吧。后来，到了清代……“这么快？”“哎！”我答，“提速了。该吃清了。”
——到了清代，大清王朝迎来了贤帝乾隆爷。这位帝爷好茶。好茶的人多半讲究水。他钦定BJ的玉泉山玉泉水为天下第一。这个“天下第一”也没什么，自然。它是天子脚下的第一泓优质清泉。近水楼台先得月。南零水也是江南水多，有些清而有毒，有些浊却有益。为了生存，江南人必须分清谁看上去可人，其实恶毒；谁看上去赤烂，其实宜人。所以先尝水，先排序，先第一的。
“这个，没什么，正常。”朋友插嘴。没什么？呵呵。好！乾隆爷好茶，也好南巡……“他巡就巡吧，又不是一次的了。没什么。”朋友说。没什么？好！偏巧，他巡到济南，见到了趵突泉，又钦定趵突泉“天下第一泉”。据说，还把出京时带的玉泉水都换成了趵突泉水。这个，是真的没什么。他册封就册封。趵突泉，是好。水质优良，出水量大，全年泉水恒温，泉上还有娥皇、女英庙……“娥皇女英是什么？”朋友问。娥皇女英啊，是上古大贤尧帝的女儿，舜帝的妻子。驾崩在扬州的隋炀帝留下《春江花月夜》的诗，夸她俩“川湘值二妃”。她俩名垂千古的成就呢，就是舜帝于苍梧故去，她俩赶过去哭夫，泪洒湘竹，到现在，湘妃竹上还是一斑一斑的，跟个泪痕似的……朋友终于忘了那刷马桶水的心理疙瘩，端起水杯，喝了口茶水，说：“这个很好，同意。”同意了？好！偏巧！皇帝册封趵突泉时没撤封玉泉！朋友来了神：“这天下第一泉是不是可以并列的？”大概可以吧。古二十榜的第九也并列的：柏岩淮水源第九，淮水亦佳——并列。
“并列？！”朋友叫起来，“你别拿你的左手手套和右手手套放在一起跟我说这是并列！”啊，可爱的人儿，不要急。这儿，皇帝的表态来了：乾隆爷特地亲自写了“玉泉趵突”以表达他决不撤封的决心！——可以并列。所以，他的儿孙依此惯例，让臣子给南零水又立了“天下第一泉”的石碑。这三个，都是在大清王朝时挂的牌。“天下”的版图都是大清王朝的版图。再往后，自来水问世，没什么人关心泉水了。现在，旅游热，又有人问了。下面要挂牌大概难了吧。因为现在民主。以前皇帝说了算，只要请皇帝喝一杯就行了。现在一民主，这事不知道要不要全民公投。一人一口泉先免费地尝下来，这竞选的本儿也太大了……行了！点心全吃掉了，最后一口茶也吸干了。天下第一泉的事儿也大大概地明白了。大家可以尽情地用自来水煮饭泡茶，遐意地去“天下第一泉”拍照。社会，是进步的；生活，是美好的；前途，是大放光明的。
篇后闲言：文中“BJ”原本是中文，地名，两个字，此地是现在我们的首都。没想到这是网文的禁用词，到了大家面前就成了拼音简缩了。我很……只能尴尬了。大家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