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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工作的时候，所在的那个大学不是曲艺类学校，但资金宽裕，有一个校乐队。看见校乐队的乐器，总想去摸摸动动。没想到我还没摸到那个电吉他，就有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喜欢吗？”“嗯，我看看。”我看着电吉他答应着，没去看谁在问我。身后的人又说：“看看，就是喜欢了。你是新来的学生吧！”我答：“不是，是新来的老师。”他说：“老师就不要看了。这是专门给学生的。学生没钱就到我这儿来，培养。老师有钱，自己去买乐器，钻研。”我悻悻而去。

然而，校乐队的乐器还是有魅力的。每次经过，我都要把我喜爱的那几种细细看一遍。那个人又来找我说话了：“你是喜欢弦乐器，是吧！我可以允许你摸它们，但是你要答应，这些乐器你要全接手，好好保养，直到有新的人来了，交给他们。”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说：“我是乐队队长……”我明白了，打断他，问：“你是想找个人接手你的乐队是吗？”他说：“能那样最好，但是没有了……”我笑：“怎么会没有呢？在你的队员里提拔一个呀？”他说：“没有队员了。”“没有了？”我说，“他们都退队了？去把他们找回来呀？闹脾气，我以前也常闹。但是你是队长，你要去把他们找回来。找回来，你就有队员了。”他顿了顿，有些难过，说：“找不回来了。回来了，也不是学生，不能进校乐队了——他们都毕业了。我们校乐队是有规定的，队员必须是在校学生。”我心里凉了半截：“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的！那你现在，光杆子司令一个了？”他有些难堪，但依然哽咽着答：“队长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原先不是我，后来他们全走了，只有我了，就只能是队长了。现在，我也要走了……”“你，不学习了？这就走？”我很奇怪，问他。他答：“我现在还在校，明年就毕业了……”我听了，心里上火，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说：“还有一年，你放弃什么！这一年，你先把队长当好——找！在新生、老生里找几个能当队员的来！”他眼里有泪：“找不到，他们都不行……”“不行？你找不到有才艺的，就找有潜力的，找不到有潜力的，还可以找有热情的。我们可以接受乐队的水平层层下滑，不能接受乐队从此没了声响。你不要为了保证质量，就直接给我们断档。快去找！还有一年的时间。你要是明年夏天，毕业前还没找到，我再来接手这些乐器，完成那个历史使命。”他听了我的话，止住了泪花，说：“好的，老师。我会努力的。但是你也要答应，万一不行的话，你要保管这些乐器。每年在新生里，帮这些乐器找乐队队长，一直到找到为止。”我说：“等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会的，但是现在，你先去做你的工作，你做好了，我就不用做那个工作了。”

从那天起，我天天到校乐队那里去敦促队长：快去找人！我明明听见学生里有人哼曲唱歌的，而且没跑调走音！快去把他们招过来培养！一年，是能培养出来几个的。达不到演出水平，就力图达到保管乐器的水平！

队长努力了一阵，带进来了一个人。他一进音乐室，就跳上爵士鼓，咚咚当当起来。我很满意：“行，就这一个。”说完，我信步走出音乐室，坐在路旁树下的假山石上，遐意。

听见音乐室里，那两个人在说话：“喜欢吗？”“喜欢。”“那，那个鼓就是你的了。”“好！你别反悔！”“不会。我，永不反悔！”鼓声，热烈而欢快。队长又说：“你旁边，还有一架电子琴……”“那关我什么事！”“你得知道，你，终究是要当队长的。”“你说话算数！把你的队长给我当！”“现在不行，我当。明年，你当。”“明年！那都什么时候了！我都老了！要不行了！不当！要当现在当！”“现在不行。现在只能我队长，你队员。”“真欺人！……好吧，那就今年你队长，我队员。明年，我队长，你队员。大家轮流。”“不轮流。你队长了，就你队长。”“那你呢？”“我毕业。”鼓声，轻而悲伤。

队长：“别那么轻，弄得人心里难过。”鼓声，停了。

队长又说：“那个电子琴，曾经有过一个琴手，弹得非常好。回回演出都有热烈的掌声。”鼓声，又响起来：“行！叫他来，给我伴奏！”“他来不了了，毕业了。”“那你说他干什么！”“这些都是你要记住的。你是队长，这些都是这个乐队曾经的明星，都是你的骄傲。那边的墙上，有一个电吉他，曾经有过一个女孩，弹得非常悦耳。每次她走过人群，都会有很多人向她致敬。”“行！让她来！我保证让她向我致敬！”“她不能来了，毕业了。那边的台子上，有一支笛子。曾经有过一个男孩，他的脚有点跛，被人看不起。但是他一直把笛子当作他的知心人，默默地吹，最后达到演出水平，进了校乐队。学校为他买了这支演奏笛。他就是用这支笛子吹出了他心中的渴望，也吹动了校花的心。后来，他们陆续毕业，走出校门，结成了人生伴侣。”“哈！还有这个好处！我也弄一个。校花不要了，要个聪明点的。”“那边，还有一个手风琴。曾经有一位男生……”“他身有残疾……”“没有。这个没有，他帅。特别帅。”“帅？能有我帅？”“比你帅。他一进校，就倾倒了所有女生。”“这个，我……不能。”“他能。但是每当他的手风琴响起，他的人就黯然失色。”“他这么行？叫他来！我要和他比比！不比人，比音乐！”“他，不会来了。毕业了。”“怎么全毕业了？没毕业的呢？叫他们来！”“来了，已经来了。我，和你。”“你！就你和我两个？等会儿你还要走……”“对。到时候，就你一个，队长。然后，你再象我这样，找人。当然你可以多找点，那样更好。我，已经没力气了，只能找到你这一个。你有活力，也许能……”没等他说完，“呯”地一声巨响，音乐室的门被踢开了，爵士男孩冲了出来：“这有什么意思！不干了！”

队长的人，就是这么找不到的。我站起来，拦住男孩：“人，总是会孤独的。一开始，大家是同一个班的同学，手拉手，在一起唱歌跳舞，不寂寞。以后，各人走上各人的岗位——会的。四年前，我和你一样，是才进校的学生，而现在，我孤独地站在这儿面对学生。你以后，也会。每个人，在岗位上越专精，就会越孤独。作为一个乐手只在最开始，你会在乐队里，和大家一起给人伴奏。有一天，你变得出色，开始独奏时，你都是孤独地站在最前面。当你成为曲艺天空中的那一颗孤星时，你要学会承受孤独，勇敢地走下去。就算你的星光很暗淡，也要成为灯塔，为后来人标记方向。”他怔怔地看着我，不再想走开。我继续说：“音乐的生命必须延续下去——用你们灿烂的演出为它延续。我的音乐导师就是这样教我们的。即使有一天，自己不能亲自演出了，也要象他那样，把这种精神传下去。我相信，你有一天，也会对你身后的后来人说这些话的。”

男孩突然之间泪奔。他说：“老师，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去做的。”他去做了。先是跟着队长，后来，一个人。再后来，拉了一队人……

诚然，很多时候我们都喜欢集群。但很多时候我们又必须面对孤军奋战的苦境。想起儿时，每当我的“爸爸快来”喊多了，父亲都会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颗星。当我们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光发热的时候，我们的生活才会星光灿烂。不要总想着可以倚仗别人。别人，看起来离你很近，其实很远。别人能帮你的，终归有限。”

是的，站在地面仰望星空，那璀璨的星群似乎挤挤挨挨，靠得那样近，但其实，星与星的距离是那样遥远，远得几乎不能互相取暖。即使同一个星座，两颗星的距离都是数以光年计的路程。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们乞求光明，却发现，在我们希望得到他人的光辉照耀的时候，他人也正在困苦中希求我们的温暖支撑。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蹭别人的光辉，而是向别人传递温暖。

曾经，有个孩子问父亲：“你说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我怎么觉得大人个个光灿灿，我，哪来的光啊？”父亲笑着说：“好好学习，不要着急。就是到了你成器的时候，不要哭孤寂。呵呵！小孩子。”

孤寂，总是要哭的，因为那是孤寂。只是哭完了孤寂，就要擦干眼泪，回来继续孤寂，不可以闹离休。越是孤单的星，越是要撑着。再怎么清冷、无人的空旷，都要忍着，坚挺地继续闪亮。因为，你是星。在苍茫的大地上，在无尽的人海中，总有人在寻找你，识别方向。所以每个人，都不可以轻视自己的份量，更不可以因为自己占据着的是一个独自的领空，就断然放弃，而去挤别人的暖窝。

孤寂，需要坚守。恒星，需要一颗恒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