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硕大的棉麻布孔雀蓝沙发舒服柔软,我躺在贵妃位上吃着荔枝。

对面占据大半墙面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一部青春校园电视剧,好像叫《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

我偶尔抬头看两眼,其余时间都在百无聊赖地刷知乎。

这个房间是简约的北欧装修风格,沙发附近的玄关上放着各种奖杯和证书。

我侧头,透过洁净的巨大落地窗看向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远处另一栋楼大半的房间都亮着灯。

这是徐汇一个建了许多年的小区,房价却不便宜。

“侍其亏你还记得来看我,你说多久了?”小姨的声音从厨房间里飘过来。

“忘了。”我坦白说,把粗糙的荔枝壳扔进了垃圾桶。

“忘了?”她声音低沉,“十几年前你尿我一身的事我都没忘。”

我一脸黑线,心说做晚辈最糟心的就是年纪小,总被人翻一些自己不记得的黑历史。

也不知道是真的是假的。

说是晚辈,其实小姨比我大不了多少。她是我妈的堂妹,今年可能二十七岁?还是二十八?我记不清了,反正是还没到三十。

“冰箱里有雪碧,想喝自己拿。”小姨的话在叮铃哐啷的锅碗瓢盆碰撞声中传来。

“知道了。”

“明年要毕业了吧?想去哪个地方留学?”

“新西兰。”我说。

“新西兰?时差大不大?”

“还好,四五个小时,要看是不是夏令时间。”

“专业想好了么?”

“没有,”我感觉糯米滋荔枝都不甜了,“还要刷雅思分,现在才6.5。”

我话音刚落,小姨便端着瓷碟走出了厨房。瓷碟里是蒸好的大闸蟹,颜色已经由青灰变成了鲜红,飘着香气。

她身形纤细苗条,大概一米六八的身高,气质让人一看就是跳舞的女孩。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抹胸中长裙,外面套一个米白的针织开衫。

“过来吃饭吧。”她把大闸蟹放在了莹白的漆木餐桌上,四周是已经做好的其他菜肴。

“不用等姨父了么?”

“不等他,”小姨摆好筷子,盛起米饭,“他今天有台手术,还得好几个小时呢。”

我踩进拖鞋,走到餐桌前坐下。

“你脖子上怎么了?”她好似漫不经心。

“树枝划了一下,没事。”

“玄关上有医药箱,里面什么都有。”

“知道了。”我接过温热的烤瓷碗。

“你不是爱吃鱼么?”小姨坐在我斜对面,把长盘子往前推了推,“多吃点。”

盘子里卧着一个改刀蒸好的武昌鱼,清蒸的,点缀着葱丝和姜片。气味挺香的,小姨的厨艺确实不错。但我真的不太爱吃鱼,要挑刺,挺麻烦的。可我没拒绝,夹了一块到嘴里,肉质柔软得像是棉花糖。

“姨父每天都这么忙么?”我问。

“差不多,”她夹了一块山药嚼着,“医生哪有不忙的,有时一个电话就要往医院赶,哪怕是深夜了。手术也多,快的一台几个小时,偶尔一个长的要二十多小时。”

“二十多小时?”我有点惊讶了。

“嗯,一直不停那种。”

“那小姨你为什么嫁给姨父啊?”我忽然问。

我是有点好奇的,小姨大学就读于BJ舞蹈学院,全国最好的专业院校,学古典舞。

她相貌不说万里挑一,却也是十分出众的。漂亮的外貌加上出挑的气质,在哪都很受欢迎。

听我妈说,小姨一场舞蹈表演之后,后台收到的花束可以摆满整个房间,都没地方下脚。追求者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其中不乏英姿绰约的贵公子,或者展露头角的青年才俊。

可小姨选了一个大她八九岁的男人。

“你不觉得他长得像吴彦祖么?”

“我感觉他像中年版苏大强。”

小姨听我这么说也不恼,却笑了起来,眼睛里开始闪烁着回忆的光。

“他年轻时可是很英俊的,”她盛了碗蛋花汤放我旁边,“身形颀长,鼻子挺翘得感觉像是滑梯。”

“小姨你怕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真的,没骗你,”她笑笑,“你不知道那时多少小姑娘生扑他,见了他一眼就搭讪要微信。”

“看来医生和程序员一样悲催。”

“也没有那么严重啊,无非就是胖了些,发际线有些靠后嘛。”

“只是因为颜值么?”我问。

“当然不是了,”她捋了捋头发,“帅哥太多了,帅又不能当饭吃。”

“这个我无比认同。”

“他那时博士毕业还没几年呢,已经是经验丰富的主治医生了,业内都说他拿刀时手稳得像岩石。之前SCI也发表了不少,很多医学院请他去讲课,甚至让他挂职教授。学生为了听他的课,早早去占位,每一次阶梯教室都挤得满满当当。”

“真是年轻有为。”我拿起瓷碗,喝了一口汤。

“其实我见过年轻有为的也不少,”小姨递给我一张抽纸,“不过他是最特别的一个。”

“特别在哪里?”

“就是因为一件事,”她微微仰头,似乎回忆着过往,“有一天我偶然经过医院的楼道,打开厚重的门,听到了轻微的哭声。”

“哭声?”

“我挺好奇的,小心翼翼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那一瞬间我忽然怔住了,我看见他坐在转角的台阶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压着声音在哭。”

我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

“那时我还不是太了解他,你说一个意气风发光辉耀眼的青年才俊有什么难过的事呢?手术台上镇定自若,课堂上激扬文字,如同古代的少年将军一样风华正茂。可他穿着白大褂抱着膝盖在哭,阳光透过玻璃窗却照不到他身上。那时的他看上去像一个淋着雨的小幼犬,让人心疼。”

凉风从夜色中吹进了客厅,我还是一言不发在听。

“我没有打扰他,静悄悄地又退了回去,带上了楼道里的门。”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我好奇。

“你估计猜不着因为什么,我了解之前也猜不到,”小姨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宠溺和一点欣赏,“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的一个病人走了,他用尽全力也没有救回来。”

“可这不怪他啊。”我说。

“是啊,医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嘛,”小姨微微偏头,笑了笑,“可他觉得怪自己,怪自己的医术还不够好。他觉得要是自己再精进一些,那个老人一定能再多活几年。”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感觉心里涌出温热的水来,我想他是不是经常这样责怪自己,是不是总是一个人抱着头、压低声音在哭,”小姨轻声说,“真是让人心疼。”

“所以你爱上了他么?”我问。

“对啊,这还不够么?”她像一个情感启蒙老师一样,“女人都是这样的,男人再怎么优秀帅气才气逼人,也只是会让人无比喜欢而已。一旦一个女孩开始心疼你,那她真的爱上你了,她的一生都是你的。”

“有点深奥……”我挠了挠头。

“你才多大哪懂这些,”小姨伸手在我脑袋上弹了一下,微微生痛,“另外可别和你姨父说这个,他还不知道这窘事被我发现了呢。”

“小姨你要是不敢杀人灭口的话,只能收买我了。”

“还敢威胁我!”她咬牙,把手中的筷子调转过来,打在了我头上。

那一瞬间我觉得她虽然比我大十岁,却仍然像一个小女生。她一直是这样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天真烂漫。

有人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可我觉得小姨这样的女生才最幸福,年纪再大都有人宠她,宠成个公主。

我忽然理解为什么她会选择姨父了。

丈夫这种生物,他可以不那么惊世艳绝家财万贯,但一定要把你当做最重要最在意的人,捧你在掌心。

“小姨你把姨父说得这么好,让我觉得你有点配不上他。”我决心要报那一筷之仇。

“我?”她骄傲地笑了笑,“我也是万人追捧的好么?你看那玄关上的奖杯,有几个人能拿到?”

“桃李杯金奖嘛,我知道。”

我看着那些在吊灯映照下闪闪发光的奖杯,心想我确实知道的。桃李杯青歌赛这种赛事,大多数人可能不了解,觉得已经没落了。可那是专业性比赛,本来就是小众圈的。

我为什么会知道呢?

因为路然曾经和我说起过。

她说她人生的第一个梦想就是登上桃李杯的舞台,跳一段独舞,拿一个璀璨夺目的奖杯。

金奖你还没拿到呢,路然你在哪?

“知道还说,”小姨掀开坚硬通红的壳,里面是满满的蟹黄,“那时多少人想娶我还没门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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