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我和路然是怎么认识的呢?

想起来像是一张张色彩纷呈的画片,每个场景都很清晰,我在脑海中回忆过无数次。每次想到某一回见面时,都感觉如同在许多照片里拿出了一张。

想得久了,似乎会有一滴水滴在照片上,水滴散开变成了柔和密集的水形波纹,人不自觉地进入到照片里。

回到了那段心心念念的时光。

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在2024年的暑假。

说是暑假,其实也不能算。那时我已经通过了中考,拿到了临海中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段时间没有课业的压力,轻松不少,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了四处旅行上。

那一天我游览完唯美温婉的苏州博物馆,想逛逛著名的拙政园,可到了门口,发现人真是太多了。

电子立牌上的游览人数已经飘红,超出了景区上限,想进去观光要排很久的队。

我只好在附近四处逛逛。

小巷的建筑都是素白的风格,林立的店铺有点古装剧的感觉,商家门口挂着旗子,在风中飘扬。

一个中年男人忽然挡住了我,说他是猫小乐的师兄,可以给我画一个头像。猫小乐这个名字久远得有点陌生,但我还是想了起来,他创作的漫画《阿衰》曾经风靡一时。

男人满脸沧桑,说很快就能画好,只收四十。我想同门出来的两个人,一个名满天下,一个却在街头招揽客人谋生,不由得心有戚戚。

我按他说的坐在了一个小竹椅上,供他临摹。

他一边绘画一边夸赞,夸奖如同小摊子上的阿姨说,帅哥,卷饼吃么?

满大街都是帅哥的感觉。

很快他就画好了,把粗糙的画纸交到了我手上。大叔说他很久没画得这么得心应手了,我心想你几分钟赚了四十可不得心应手么?

我一边沿着街巷往前走,一边看着画纸。

我为自己的冲动和四十块钱而懊悔,心说鞋拔子还是猪腰子啊这是?转念又觉得还是怪自己没想清楚,阿衰可不就是这种风格么。

“Hello,hello。”忽然一个轻灵如小鹿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女孩略微带着笑意站在我面前,隔着半米的距离。

她给人一种很有灵气的感觉,小家碧玉的,笑时眼睛像是弯月,很有感染力,也显得亲切。

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是黑茶色。

她身形纤细,白色的无袖连衣裙直到脚踝上方几公分,脚很小,踩着一双简约的淡蓝人字拖。

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你知道拙政园在哪么?”风带着她的发丝和裙角微微摆动。

我有点懵了,是有点懵了,心说几十米外那个人头攒动的地方难道是在卖打折鸡蛋么?

我没说话,伸手指着不远处那个熙熙攘攘的人群。她顺着我的指尖看过去,忽然又转过脸来,吐了吐舌头。

“那……”她说,“平江路是不是在附近啊?”

“对啊,离得不远。”

“你知道怎么走么?”

“从这条路走到头,左转,再走一会儿就到了。”

我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行进路线。

“好吧……”她语气轻轻的,忽而又显得活泼,“谢谢你啊,呐,这个送给你。”

女孩忽然把手中的糖葫芦塞给了我,摆了摆手,转身朝着远方走了。后来我无数次去想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糖葫芦的,可总也想不明白。

或许是神恰巧无聊,怜悯我的孤独,偶然间派出九天之上的仙女来到我身边,如一缕阳光。

只是这个仙女穿的是人字拖。

再次见到路然,是在临海中学高一新生的联谊会上。

说是联谊,其实就是一个晚会。学校找一些有点特长的学生们编排节目,在舞台上表演,其他人在底下看。

那场晚会其实挺无聊的,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节目。

先是诗朗诵,嗯,赞扬学校的那种。接着是两个男生讲相声,十几分钟里很多对话我都记不清了,倒还有两句印象很深。

“你知道怎么和女孩表白么?”身穿紫色长褂的胖子问。

“伸出手问她,同学,你看我的表白么?”另一个更胖的学生回答。

其实一点也不好笑,全场寂静如死,我印象深的原因是坐我一旁的唐小堂满脸生无可恋。

那几天不知道他从哪看到了一句话——再不早恋我们都老了。

于是他满面春光地在宿舍里策划怎么遇到他的真命天女,还拉着其他人陪他练习。联欢会开始前,他在入场的地方蹲守他觉得漂亮的女孩,像是一个痴汉,每次都跳出去拦下路过的女生。

“同学,你看我的表白么?”他连问了好几次。

有的女孩低着头快走几步逃开了,有的女孩则是给了个白眼。

临近夜晚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不远处榕树底下俩女孩在闲聊,其中一个是某低头逃开的同学。

“你看那个背影,一定很适合和我谈恋爱……”他指着另一个女孩,还没说完就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同学,你看我的表白么?”他对着背影说。

女孩忽然转了过来,右脚一瞬间带着劲风贴着他的鼻尖擦过,让他当场石化。

这也是我第二次遇到小魔女。

相声后面是一个女生的独唱,告五人的《唯一》,女孩的声音有点抖,仿佛风中飘落的枯叶。

场子更冷了,我看见不远处的年级主任满脸黑线。

不过很快氛围就炸了,几个穿着热辣的女孩冲到舞台上,跳起了劲舞,似乎是某个女团的成名作。黑色皮衣敞开着,里面只有一个简短的抹胸,下身是超短裤,瘦削白净的大腿引得男生们阵阵欢呼。

呼声像是要冲破礼堂房顶。

年级主任的脸更黑了,僵硬得如同生铁。唐小堂一脸冷漠地坐着,看样子超短裙旋风踢给他留下了一生的阴影。

紧接着上场的还是几个女孩,一水的青色渐变曳地长裙,比较贴身,女孩们上台都是小跑着的。悠扬的音乐配着女孩们婉转的动作飘出来,傣族舞《月亮》,却浇灭了迎新晚会高昂的气氛。

几个男生喝起了倒彩,甚至有的人站起来喊下去吧。

台上女孩们身形开始凌乱了,偶尔有点跟不上动作的样子,表情也有些幽怨,可能心里埋怨着那个排节目单的老师吧。

有一个女生却不为所动,认真地做着每一个动作,她眼睛跟着手指移动,不看台下。那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暗了下去,声音也消失了,只有一束光打在了女孩的身上。

她在耀眼的光里婉转腾挪,仿佛月宫桂树下飘飘然的素衣仙子,跳无人欣赏的舞。

一瞬间我难以把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身影和她重叠,却无可否认。开朗阳光和淡然优雅这两种气质微妙地融合在一起,让人想到卡瓦格博山谷里流光般的蒲公英海。

一个小时后我再次见到了她。

如银柔和的月光洒在池塘宽阔的水面上,荷花在成群的荷叶中盛开,芳香四溢。忽而“咕咚”一声,不知什么落进了水里,宝石大小的水珠跳起又落下,留下点点涟漪。

我穿过浮桥,看见她朝着池塘里投石子。

女孩青色长裙已经换下了,粉色的印花短袖T恤和浅蓝色阔腿牛仔裤相得益彰,显得很清新。

她靠在凉亭的栏杆上,石块一个一个扔进水里,刚好砸中了倒映着的满月。

“我听说扔硬币许愿才灵。”

“没带!”她语气像个小孩子,朝我伸出了手,“你给我吧。”

“我也没带。”我摊了摊手,同样弯腰靠在漆木栏杆上。

“你怎么过来了?”

“看你带没带硬币,我想许愿。”

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神中的忧伤也消失干净了。她笑的时候,是她最好看的时候。

“糖葫芦好吃么?”她忽然问。

“挺好吃的,我许愿就是想再吃一次。”

“那你吃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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