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最近照顾好自己。”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正呆在卧室里。

我坐在床边,把冷硬的华为P90手机息屏,随手摸到了附近的白色遥控器,关上了空调。

房间里的寒冷慢慢消散。

澳洲不倒绒材质的窗帘还没拉开,遮挡着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光影难入,整个卧室笼罩在黑暗里。加湿器也停止了,冷水被打散的簌簌声随之中断。

短信是父亲发来的,他是陆军部队里的高级将领。

我已经习惯了,本来我们就很少见面,他又是一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刚毅、果决、冷静、没有温度……这是我一直以来对他的感觉。

短信我没回,我想他可能没时间再看手机。

也许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当广袤的丛林越来越清晰的时候,飞机开始减速,却毅然投下当量惊人的精确制导炸弹。

仿佛天空开了水闸,无数的雨点落下。

巨大的雨点落到地面上轰然炸开,火焰带着无数的黑泥翻飞四散,树木摧折。热浪裹携着空气涌动,如同潮水。

灼热的气浪覆盖了整个战场,在接近战场边缘的地方才慢慢消散。这时头盔上贴着陆特识别章的军人们进入丛林,他们穿插着挺进,收割残存的敌方士兵。

仿佛一柄寒光四溢的利刃。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想象罢了,我不了解他的工作。

“叮叮~”,微信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我拿起手机,随着房间温度的回升,摸起来也不算很凉了。

“儿子,这几天单位里事比较多,就不回去了。你屋里空调别开太低了,以免着凉。”

我妈的消息总是相同的格式,前半部分说自己太忙,没时间。后半部分则对我的一些事情提出要求,事无巨细。

只要她觉得不合适。

是不是所有单位的一把手都是这样?对孩子和对下属一样的强势,不容反对。我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她镇定自若地讲话时,都会这样想。

“知道了。”我回。

知道了,知道你们都很忙,几百平的别墅只留给我一个人住,随便让我选房间。

可我还是喜欢二楼这个拐角的地方,屋子不大,装修基调是与其他房间格格不入的灰蓝色,加上独卫一共才四十平,独处一隅。

JINWOOD的蓝牙音响声音越来越小,单曲循环的《慢慢喜欢你》渐进尾声。

我关上了网易云,房间里再无一丝声音。

我的目光又一次从床头柜上的小低音炮移到了附近的纸箱,白色中型纸箱,一直放在床边的实木地板上。

纸箱侧面是水墨画出的小鹿,轻抬着一只蹄子,微微仰头,似乎在看着这个寂静的卧室。

这个纸箱虽然很久很久没打开了,但我还是很清楚地记着里面每一件东西——Jellycat的鲸鱼玩偶,小星星变奏曲的枯黄琴谱,蓝色的戒指盒,白衣蓝裤的情侣女装。

还有刻着“侍其路然”的汉隶石章。

路然,路然……

我喜欢了很久的女孩,一年前她消失在海边,再无音讯,如同水消散在水里。

警察从海里打捞起一辆出租车,女司机溺水而亡,汽车完好无损,后来却再无其他收获。他们调查了各处的监控摄像头,显示路然出门后坐上了这辆车,一直没有下来。

可事发地有几公里的盲区,毫无线索,如同夜幕中的原始森林。

收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我已经在海岸线上找了七天七夜。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上海不是只有鳞次栉比的大楼,人如流水的商场、梦幻迷人的乐园……还有荒无人烟的寂寂原野。

我们在一起时,路然总说:“你就像一个小熊”。我笑笑说:“会有长成大熊的那一天的”。

现在这只小熊在我的心里睡着了,似乎是进入了冬眠,不知道春天会不会来。

很多很多年后,会不会还是只有这个纸箱伴我入眠?

我深吸了口气,把房间中的最后一丝潮湿和冰凉吸进肺里,慢慢吐出,转化成温润的空气。

不再想这些事情了。

想又有什么用呢?以前看电视剧,总有台词说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我想把上海挖地三尺,我想把全世界挖地三尺。

可是路然你在哪呢?

一小时后,我在PT区桃浦路一个大楼前下了车,路上车流稀疏。

这里不像陆家嘴的高楼大厦那样有着现代都市化的高端气息,也没有武康大楼那种经年累月的沧桑印记。

普通,这是我对这一片建筑的第一印象。

头顶安全帽、身穿橙色工装的几个男人吊在大楼空中,拆着那幅征兵的巨大海报。

画报两个月前就在的,忽然拆了,可能以后再也不需要了。

我径直走进了大厦,坐着电梯直上了十一楼。电梯打开,迎面而来的是名叫“INDefend”的健身房。

挥汗如雨的青年在跑步机上越跑越快,性感的女人在教练的辅助下做着普拉提,举动暧昧,肌肉与荷尔蒙充斥着这个地方。

我全不在意,如往常一样直往拐角的一个房间去。

张超早已在那里等着了,他站在飘窗前眺望着远方,背影萧索。也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拉上了窗帘。

“来啦。”他声音浑厚,如同以往数十次的开场白。

我关上了房门,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一种回答。

这时这个二十平的小房间彻底笼罩在黑暗和寂静里了,轻微的按键声忽然响起,两个射灯从上而下照亮了一半地面,如同一个角斗场。

我和他默契地隔着数米站定,先是微笑,然后一瞬间收回,当做我们两个人的起手式。

空调“嗡嗡”吹着冷气,脚底的垫子还算柔软。

没有任何契机地,我们迅猛冲向了对方,如同两只早已蓄势待发的猎豹,意欲撕咬垂涎已久的羚羊。逼近时,我们不约而同地踏出了右脚,猛地踩向对方的胸口,毫不收力。

忽而两声低低的闷哼响起。

我感觉胸口一阵疼痛,想来他也好不了多少。我们急退几步,把对方的攻势散去。

如果强顶,肋骨会像雷击下的小树一样折断。

他再次露出微笑,笑容在灯光下比刚才多了一点温和。

可我没有对这种温和掉以轻心,这代表着我们之间的对战才刚刚开始。

我迅速冲向了他,猛地跃起给了他一记旋身飞踢。我身体凌空,右腿带着风声扫向他的脑袋。他却毫不畏惧,瞬间举起左臂抵挡。小腿和手臂碰撞,他的胳膊只微微倾斜了一点,旋即停了,硬生生挡住了我的攻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却忽然挥出了右拳,仿佛猛虎一样打向我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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