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疯子的光辉(1 / 2)

涪城一座宅院中,一名男子默默地走出了门外,在宅门之中虽说不上雍容华贵,但也是气势不俗,只是如今整座宅院弥漫着血的味道,随处可见人的尸块脏器等物。

若是寻常凡人多半早已疯癫了,不然也是恐惧之极,仅仅瞬息,自己身边的人就被不曾知晓的东西随意地分尸了。

生灵的脆弱被剥去一切外壳,轻易地展现了出来,更显出了生灵的一分可笑。

微微回头,家中已然没有一个活人,甚至又一人自己方才还在与其谈话,现今却是连一具全尸都没有。

但男子却诡异地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事到如今居然露出一副淡然的神色,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一个疯子。

心中微微回响其家宅之人的言语。

“上贤,你为何不愿娶妻呀?我给你安排的那几个女子哪个不是贤良淑德,你还有何要求?”

“父亲,孩儿并非有所要求,只是我此生只求一道,只求一理,儿女情长,并非孩儿所求,父亲不必再言了。”

“少爷,道理一物,虚无缥缈,怎可求之?还是听老爷娶妻生子,为上家开枝散叶才是正道。”

“此事休要再提,再说,开枝散叶,不是有大哥了吗?哪里还需要我来为上家开枝散叶?”

“这……是,少爷……”

这些言语当时听来还是有些烦躁,如今却是听不到了。

只是就算是如今,他也明白,旁人家人是无法了解自己所言的,所谓道理,也只是自己用来逃避家人啰嗦的借口罢了。

这借口虽是虚假,但心中念想绝非虚物。

上贤微微看了看原本繁闹嘈杂的街市,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几十,几百具尸体的尸块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粘稠的血液铺满了整个街道,血腥气味更是挥之不去。

吵闹的街市如今却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绝非常人能够接受的。

上贤微微扫了扫附近几家邻居,家中也有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弥漫,看来多半也是与街市之人一个下场。

“那家里面的那个少爷,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风?居然不愿娶妻生子,把那老爷气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好他们家还有个老大,不然这血脉必然断送在他手里。”

“你说说他,不去学文识字,也不去学个一技之长,整日就知道游手好闲,真不知道在做什么……”

说起来,邻居对我的评价居然如此难看,不过也是,她们当然不会懂了,我明白了什么……

在如此地狱中还能视若无睹的人,多半就是疯子,我也不例外,只是旁人难以理解我作为,理所当然地为我塑出了能够让他们理解的面具罢了。

上贤口中轻声念道:“我不过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死罢了。”没错,自上贤知晓何为生死开始,就有疑惑,为何人们接受了生,却接受不了死?只要接受了死,世界之大,再无半点可惧之事。

人终有一死,无论你碌碌无为,还是功德惊天,终究化作一抔黄土,如此看来,不如淡然洒脱,快活一世,一切随心,只是失去了常人对于功名利禄的追求,上贤感到人生在世的虚无空虚。

所寻所求,终究追寻得更加深入了,上贤逐渐发现世间生灵皆是如此,或为利益,或为生存,为此奔波劳碌一世,上贤实在不知道这些有什么值得追求?利益有得必有失,得到利益之时欢乐疯癫一般,失去利益之时颓废痴傻一般,生时看似安定平稳,死至时的哀嚎却是刺耳之极。

上贤逐渐接受了世间的一切,生死也好,万物众灵也罢,甚至连他人为了自己安心而给上贤绘制的丑陋面具,上贤也理所应当地接受了。

没错,理所应当,上贤接受了万物万事的理所应当,这份本由生灵向外寻求而诞生的本能,被上贤知晓明晰了,只是如今的上贤还能算是生灵吗?畸形的存在,抛弃了生灵对于外物的寻求,而将寻求诞生的理所当然作为存在的根源,这样的上贤,就算是生灵也早就是畸形无比的了。

理所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接受,如果将理所当然发挥到极致,接受世间一切,就会扭曲生灵的存在,化作畸形的东西。

如果是死灵是因为无法操控身躯而被迫接受这世界,上贤就是自己放弃了寻求,不,是因为把向外寻求一切也视作理所当然而失去了向外寻求的方向,单凭理所当然这种扭曲无比的存在方式存在,主动接受世界。

如此的上贤被称作疯子都是勉强,因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自然也能平静地对待一切,如此看来这片尸山血海的地狱又有哪里值得恐惧呢?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然这样的上贤也并非没有感情,上贤母亲归土时,上贤心中也是悲痛万分,但面上却是毫无颜色,因为上贤认为心中的感情应当自己品尝其苦涩酸甜,而不应该表露给旁人,心中的痛楚与外在的表现有什么关系呢?当然这种情感旁人自然是无法理解的,最终上贤的头上还是多了一个冷血不孝的标签。

上贤的感情也是有些畸形的,感情本身是正常的,上贤会因为身边人的离去而痛苦,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开心,如同常人一般,但虽然上贤会正常地产生这种感情,但却无法理解感情,不过因为自身接受一切,自然不会排斥感情。

上贤微微感受到围绕涪城的杀意,往着那杀意的源头走去。

走过一个小斜坡,远远望见那街市的中心存在的人形,不,现在的望死外观可以说与常人无异了。

上贤平静无比地走向望死,如今的他对于世间的一切毫不畏惧,自然也不会畏惧望死,只是凭借着心中的念想做出行动,某种程度上与能够不惧怕世间一切的稚子有些相似,此时的他只是想要知道望死为何如此罢了。

但与稚子不同的是上贤不会对其原因或做法有反应,上贤只是纯粹地由心想要知道原因罢了,这种由扭曲孕生的纯粹实在是令人咋舌。

上贤走近望死身边,望死的身上含着倾天的杀气怨气,常人早就神经错乱了,上贤却仿佛清风拂面一般,毫无反应,面色如常,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望死,有些不太理解望死的存在。

望死心中却是大惊大怒,惊是惊在自己漏了这一个漏网之鱼,而他居然还送上门来,找死吗?怒却是怒在这凡人……这凡人身上的气息令望死厌恶之极,来自生灵的理所当然,这种独属于生灵的傲慢气息充斥在这生灵体内。

上贤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切,与生灵被迫接受一切相近,身上的生命气息虽有,却是并非如同生灵一般,反倒是更像刚刚身死的生灵的尸块的气息一般,望死灵识粗略扫过,有所遗漏也属正常。

该死……该死……该死……

望死心中几乎有将此碎尸万段的心思,乘着暴怒出手,翻手一扯灵力丝线,细微无比的丝线轻易地切下上贤的一条手臂,素净的青衫上染了血色。

上贤面上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但身上气息却是半分紊乱,上贤带着如此表情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屠城呢?”言语中平静无比,也没有半点质疑之意,仿佛在询问望死早饭吃了没一般,扭曲痛苦的面孔吐出如此平静的疑问实在是诡异之极。

望死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生灵,涪城一城生灵对望死不是憎恨无比,就是恐怖畏惧,居然有如此不正常的生灵,且此人似是神智正常,并非是疯了。

上贤的存在几乎颠覆了望死对于生灵的认知,心中惊讶无比的同时,心中的愤怒更添一分,口中断断续续地道:“好,既然你……问了,我便告诉你……你可知死灵……”

望死怀着无尽怨恨愤怒,几乎是发泄一般斩下上贤身上肢体血肉,口中不断吼出着无数岁月被生灵蹂躏虐辱的怨言,极尽残酷手段地折磨着上贤,不让他死去,似是要让他替代生灵承受自己曾经经受的痛苦。

无数痛苦袭来,上贤的身躯逐渐残缺,痛苦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上贤,上贤一如既往地接受着这些痛苦,虽然望死费劲手段不让上贤身死,但生灵相较死灵终究还是太过脆弱,大量的鲜血流出让上贤感受自己的生命逐渐流失,但上贤没有半点挣扎反抗。

反倒是从望死怒吼中的只言片语中,上贤逐渐明白了望死的存在,也通晓了死灵为何物?若是寻常生灵肯定不可能接受死灵的存在,但上贤却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死灵的存在。

这样啊……死灵么……

上贤心中涌出了莫名的悲伤,这股悲伤倾天一般,令人不禁泪如泉涌。

上贤受尽折磨,原本完整的身躯已然奄奄一息,四肢都被斩断,身上血肉残缺,伤口无数,数处伤口深可见骨,身上衣衫褴褛,长发上黏着一些凝结的血液,原本有些清秀的面孔也是创伤无数,一只眼睛被摘走了,一行清泪自剩余的目中淌下。

上贤感受到自己死期将至,眼中没有半点恐惧挣扎,心中一动,剩余的眼睛看向那个将自己身躯折损的死灵,目中至此也无半点仇怨畏惧。

感受着心中的悲伤愧疚和即将到来的死亡,仅剩的一目中露出了一丝同情,随后上贤的气息渐渐低迷消失,上贤的身躯也逐渐失去了温度。

望死感受了上贤眼中的同情,心中如遭雷殛。

什么啊……那个……同情?!我居然被生灵同情了?

我不需要啊!憎恨我啊!畏惧我啊!生灵!

为什么?你凭什么同情我?……

已然失去了生命的上贤的尸首又怎么会有回答呢?

啊……啊……啊啊啊……原来如此……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望死突然大笑起来,身躯都不住地颤抖,但不知为何,这副身形在此时却是显得悲凉无比。

可笑……可笑啊……望死……你凝灵成功了又如何?通晓灵源了又如何?

你拥有了魂魄,能够控制身躯就让你这么傲慢了吗?

真可笑啊……你这样,与那些生灵有何区别啊?……

回答我!!!望死!!!

寂寥的死城空空荡荡,无人回应。

望死宛如癫狂一般地自毁,原本与普通人族无异的身躯化作一滩清水,清水凝结合一,终……化作一滴清水……

望死心神大乱,心中的仇怨之火侵染心神,让望死失去了意志,空余一副充斥着杀意的躯壳,循着本能地屠杀着一切接近涪城的生灵。

望死自己的心神如同沉入无底的幽邃,不断地下沉,下沉,下沉……意识茫茫,逐渐迷失。

与此同时,一缕魂魄自上贤身躯中散出,游离回归到不知何处去了。

清风轻和,仿佛在传颂着无人知晓的疯子生灵的赞歌。

或许常人无法理解,但这畸形的生灵以生命贯彻几乎偏执一般的理所当然,如此衍生出的同样扭曲的生灵光辉,只有如此畸形扭曲的生灵展现的光辉才可触动死灵,稍稍偿还生灵的罪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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