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送书39(2 / 2)

王安石头也没抬,错过了这两人之间无形的交锋。他还在看手头的几份资料,沉声道:“御史中丞吕公著欲废条例司,大名府韩琦欲废青苗;如果望之(*吕嘉问的字)所言不虚,吕公著确有‘藩镇欲兴晋阳之甲’之言语,那么官家必须得在老臣和台谏官之间做个取舍了。吉甫——”

吕惠卿回过神,道:“台谏不可舍,而吕公著可舍。”

王安石欣赏地看了他一眼,道:“正是。你今日就按这个草拟一封札子。韩琦就算对青苗法有异议,也不会有兴兵之心。吕公著此言冒犯方镇,具体怎么写,你自己琢磨琢磨。”

吕惠卿瞥了一眼同是吕家的吕嘉问,缓缓道:“乃诬方镇有除恶之谋,深骇予闻。”

最后四字几乎是如钢钉一枚一枚敲在桌上。

吕嘉问一愣。他所在的吕家和吕惠卿家族完全没有关系,但他没想到吕惠卿办事竟如此之狠。这两句一旦放到皇帝桌面上,吕公著将无法在京城立足了。

这一“诬”字不仅会一笔抹消吕公著和韩琦之前曾经存在的友谊,还会将吕公著在御史中丞上的成绩也抹掉不少。吕嘉问他自己虽是新党,但终究是吕家的人,吕公著无法在京城有立锥之地,而他自己在家中可能也将无立锥之地了。

王安石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不反对放逐吕公著,但他需要顾及这星夜送书的年轻人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但他还未说什么,吕嘉问抢先道:“此举甚佳。”

这回换成王安石酝酿的话语都被堵了回去。他古怪地看向面前的年轻人,而吕嘉问缓了一缓,眼中隐隐有泪光,道:“我自任职于条例司,逢王相赏识,升户部判官,掌管诸司库务,无一刻不念兹在兹,惶恐不忘。今日能有所报答,岂能有他念;唯一所想,不过是青苗能顺利推行罢了。”

王安石默然不语。吕嘉问这话听起来有点冲动,也有点浮夸;但确实是动人的。如今反对的声音太多,出来一个如此坚定的新党人,实在是让人内心温暖。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这年轻人盖的薄被,道:“伤口如何?”

吕嘉问愣了愣,道:“我……”

王安石不再等他废话,掀开一些,捉了他一条腿出来。昨夜吕嘉问赤脚跑了大半个时辰,冻伤不轻,还需要养一养。昨日里他脚底是些细碎的裂口,今日里看整个脚底板就发红发肿了。

他心道,条例司有这样的志士,确实是条例司之幸。

王安石按了按那发肿处,观察着,说道:“晚上可曾上药了?”

吕嘉问颤声道:“没……还没……”

王安石听着吕嘉问声音好像有些异样,他抬起头,正看见吕嘉问脸色已经如同晚霞一样了。这年轻人本就俊秀肤白,这一看,他何止是面色潮红,简直连脖子都是潮红,眼神游离,两手紧紧攥着被子的边,手背都绷紧了,正轻轻发颤。

王安石:……??

王雱刚刚就已经去取药了,而吕惠卿此刻往前踏了一步。

“上药是吧?”他脸色阴沉,微笑道,“涂还是抹?我一定把吕望之兄弟伺候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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