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2 / 2)

盼喜本以为自己说完这个好消息后,会立刻得到梁涣的回应。按照这位的性格,当即摆驾芙蕖宫都有可能,但是出乎意料的,对面却久久地沉默下去。

盼喜大着胆子往上看了一眼,就看见对方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心底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梁涣倒是没在意底下人的那点小动作,他略略思索了一会儿,开口,“你去芙蕖宫跟阿姊说一声,就说今天晚些时候,我过去坐坐。”

还是趁着阿姊出宫以前,将这件事处理了吧。

韩王府。

梁攸尚这几日可是过得热闹极了,又一次从宴会上回来,华贵的衣衫上沾染着浓浓的酒气,他整个人意识不太清明地被旁边的人搀扶着。

只是往前走了没多一会儿,他像是觉得手臂上的桎梏有些恼人,强硬地抽出手臂,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把旁边的人打发下去,“我自己走!”

那人自然不敢违抗主上的命令,只能放开手来,满脸担忧地看着梁攸尚摇摇晃晃地往前。

好在梁攸尚虽然跌跌撞撞走的不是直线,但好歹没摔着。

正待着仆从送了口气之际,却见转角正好走出来一个人,梁攸尚躲闪不及,直直撞上去。

仆从差点吓出个好歹来。

好在这府上,梁攸尚就是天王老子,任谁也不敢让他摔了,转角那人一瞥见那亮眼的衣衫,就连忙止住了步,稳住自己不算,还有闲暇扶梁攸尚一把,总算没让这位主子跌了个破相。

仆从总算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连忙赶上前去。

那边扶着梁攸尚的人开口问:“这是怎么了?”

这人是府上的一个画师,姓封。

韩王府除了王府必定要有的几个属官之外并没有养幕僚,这些画师在府上就是幕僚的待遇了,平时很受敬重,连梁攸尚待人都客客气气的,仆从也不敢怠慢,忙答:“殿下今日在崔相府上多饮了几杯。”

临国公、礼部尚书、这会儿又是崔相……

封行成眼神闪了闪,但很快敛下那点异色,问:“怎么不见福意公公?”

仆从:“斋里前几日收了一株白芯玉莲,赶巧那位听闻说是热症,殿下让福意公公往宫里送去了。虽说不知道用不用得上,总归是府上的一片心意。”

封行成:“是应该的。”

中宫那边确实也该顾着,他猜得果然没错。

封行成顿了一下,开口,“赶巧这会儿无事,我扶殿下回去吧。我刚刚听闻马房那边有点动静,是不是回来的马车没有停好?”

这仆从还真没注意马车怎么样。

回府的时候光伺候这位主子就够手忙脚乱了,哪还有功夫注意别的?这会儿听封行成这么一说,他脸上禁不住露出点急色了。

当下也不敢推让,开口道:“那就劳烦封先生了,我去那边看看。”

封行成应声看着对方离去,再看看从刚才开始一直靠在墙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醉晕过去的梁攸尚。

梁攸尚显然还是清醒着,他就是不大想说话罢了。

封行成打量了两眼那带着明显醉态的神色,突然低声开口,“殿下这几日频频赴宴,又次次酩酊而归,可是有心事?”

梁攸尚似是还醉着,并没有给出回应。

封行成默了一瞬,声音放得更低:“天下之事终究归于朱墙之内,殿下的心事可与宫中有关?”

梁攸尚一下子睁开了眼,眼底闪过一丝不容错辨的森凉杀意。

他盯着对面人看了良久,缓着声:“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封先生当很清楚。”

梁攸尚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从哪里窥见的异样,但人有时候得要学会闭嘴。

却不料,见梁攸尚如此态度,封行成非但没露惧色,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跪地俯首,“属下愿意为殿下效力。”

梁攸尚的酒一下全醒了。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说的恐怕不是皇后。

皇宫之中,除了皇后,还有……皇位。

梁涣轻轻开口问:“阿姊说我弄错了?”

卢皎月点了下头, 缓声劝解:“你只是一时误会。等日后碰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就会发现,这时候的感情只是错觉。”

梁涣:“……”

他沉默了许久,以一种非常困惑的语气反问;“阿姊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遇到的人或事还不够多吗?

亲生父亲毫不在意的漠视、母亲的痛恨仇视、幼年的皇宫任人欺凌、出宫之后刺杀频频, 手足相残、争权夺利……但是经历过这一切的一切, 他最后不还是到了这个位置上了?这个让所有人都不敢肆意轻侮的位置。

不去想这些冰冷残酷,背后带着隐隐血腥气的事, 梁涣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神情一点点柔和下去, “这么多年,阿姊为我寻师访友,四时之交、频有关切,伤病疴恙、照料问候。阿姊对我这样好,我怎么会弄错呢?”

卢皎月却听得一点点拧起了眉, “阿涣, 不是这样的。”

她这么说着, 稍微停顿了一下,试图组织语言,“这些事并不只是爱人之间才会做, 也并不意味着这么做了就是爱人。”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意味着不断与外部建立联系, 比起处处都是冷漠防备的恶意, 当然是友善温和更让人舒适,亲人朋友甚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有可能会展露善意……

卢皎月想要这么说,但是看着神情执拗得都显示出某种偏狭意味的梁涣,突然语塞了瞬许。以梁涣的成长环境来看, 这样的话他恐怕很难理解,甚至将这话对着他说出口, 都让人觉得是一种伤害。

卢皎月犹豫了一下,换了个说法,“阿涣,你也说了,只是因为‘我对你好’而已。假如这么做的换了一个人……”梁涣同样会产生心动的错觉。

是的,只是“错觉”而已。

卢皎月非常确定这一点。

她见过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是灿烂热烈得恨不得昭告天下,或许是默默无言但于一点一滴中无声浸透,可绝对不像是梁涣这个样子。

梁涣对她或许有些朦胧的男女情愫上的好感,但那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绝对不是他行动的主因。

硬要说的话,梁涣现在简直像是一个抱着玩具不肯撒手的孩子!

他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正因为如此,卢皎月才会这么坚定地拒绝对方。

这都不是有没有好感的问题,是梁涣根本没想谈恋爱。这样的情况下,她真的稀里糊涂接受了才是不负责任。

卢皎月还想着怎么和梁涣解释清楚,却不想对面的人脸色微变,厉声:“没有换个人,不会换个人。只有我和阿姊,不是别人!”

——绝对不会换人!他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卢皎月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梁涣和她对话中,少有这样声色俱厉的态度。

她不由地抬头看去,却见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

梁涣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他这会儿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只随口找个理由离开,“苴礼的事还没有了结,我召了何纵议事,今日便不打搅阿姊。”

卢皎月:“可是……”

梁涣勉强露出个笑来,“没什么的。我过几日再来探望阿姊。”

这么说着,连卢皎月的答复都来不及听,就匆匆离去了。

卢皎月:“……”

不,她想问的是,都这个点了,梁涣把何参知叫过来,有想过对方怎么出宫吗?出不了宫,只能留宿宫中,梁涣瞧着也没做安排的样子,难不成真的打算君臣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以梁涣的警惕心和警醒程度,她怕何参知半夜被抹了脖子。

这么想着,卢皎月不由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紫绛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真是的、“养个病”都不让人安生!

芙蕖宫这边不欢而散,另一边的韩王府却是一派主臣相得的动人场景。

静室之中,封行成痛哭流涕,“为留下殿下这一点血脉,贵妃多年忍辱负重、委身贼人,个中艰辛,实非我等所能体察。”

封行成哭得真情实感,上首的梁攸尚却神色冷淡。

他娘自己都对他的身世无法确定,这个人倒是一口咬定得很。

封行成口中所谓“贵妃”正是梁攸尚的母亲,也就是现如今的刘太妃。不过照梁攸尚的知道的,他娘恐怕觉得“那贵妃不当也罢”。任谁每天担惊受怕,生怕哪天一觉醒来就兵临城下、自己被当做祸国妖妃处死示众,恐怕再怎么样的锦衣华服都没法安心、珍馐美食都味同嚼蜡。

不过梁攸尚想是这么想的,但等封行成抬起头来,他立刻做出了强忍恸色的神情,“忝为人子,却只能看着母亲如此,本王……我、我实在是……惭愧。这般苦闷、却无处诉说,只能放浪形骸,聊以排遣愤懑。”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