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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盘盘佳肴被宫人们端进来,梁涣那些翻腾的情绪渐渐平息。

最后看着那摆了满桌的珍馐,他眼底只剩下轻讽的讥嘲。

那些人指缝里漏一点不要残羹冷炙施舍过来,难不成还要他感恩戴德地磕头跪谢吗?

他可不想当那种摇尾乞怜的狗。

卢皎月看着这满桌子菜也愣了一下。

成帝厉行节俭(这位是真的节俭),宫中也不敢过于铺张,芙蕖宫里平日也都是些家常菜,今天这阵仗还真是少见。

不过卢皎月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应该还是昨天晚上芙蕖宫漏雨的事。

成帝被劝住了,没发落将作监,但是肯定要在别处表现出对她的在意的。看起来,这位陛下的关照方式比较朴素——吃好喝好。

想通之后,卢皎月也释然了,她对着旁边的人笑了笑,“可巧赶上了陛下赐菜,七弟今日好口福,快去坐吧。”

梁涣愣了下。

——陛下赐菜?

梁涣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他知道高平郡主白日往庆和殿的事,也猜到了大概是这位郡主给太子求了情,所以才有了成帝吩咐两人去东宫的事。但是让成帝亲自吩咐赐菜以示关照,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事。

再看旁边的人,他忍不住多出了几分打量。

卢皎月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因为她正看见传菜的内侍端了一个大盘子上来,面人捏成的舞女栩栩如生,旁边还有乐工在旁伴奏,手里的乐器不知取了什么食材雕成,连琴弦都清晰可见。

卢皎月眼皮跳了两下。

真看出了成帝平常少设宴席,御厨满身本领没有发挥的空间,一逮着机会就竭力展示。卢皎月怀疑,要不是怕僭越,尚膳监能给她雕条龙摆在桌子上。

卢皎月压下那满心的槽点,招呼着梁涣坐下。

见人似乎还有些局促,又放软了神情轻声,“七弟不必见外,虽说陛下赐菜,但到底不宫宴,不必讲那么多规矩,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吩咐金六就是。”

金六是那次投骰子事里露脸的内侍,卢皎月瞧着人挺机灵的,干脆把他调到了内殿,这会儿被吩咐着给梁涣布菜。

卢皎月这么一开口,金六连忙点头哈腰的领命,“七殿下尽管吩咐。”

梁涣敛了敛神情,低应了声。

宫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精,最会看人下碟,主子的一点态度,足够底下人借题发挥。像五皇子那样蠢在明面上的终究是少数,但是其余的冷待,梁涣却早就体味了个遍。像现在这样才是稀奇。

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有了翻腾的迹象,但是这次梁涣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他全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阿姊。”

眼见着这一副全然和谐友爱的感动场面,系统不得不提醒,[宿主,对方的瞳孔放大,眼周肌肉紧绷,下眼睑轻微上扬。]

系统很少主动出声,卢皎月也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寡言,这会儿突然有了动静,卢皎月还被吓了一跳。

等听了对方的话之后,更是困惑:[什么意思?]

系统:[这说明当事人正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或许存在一定的攻击性。]

它顿了一下,强调,[对方的实际态度并不友善。]

系统那属于机械平板的语调中,莫名带着股忧心忡忡。

上一任执行员的前车之鉴在这里,它真的担心宿主一头扎进去,任务失败不说,心态还受到重创。

卢皎月愣了一下,旋即弯了弯眼,[我知道。]

就算不会微表情,单看这个小世界里的剧情就知道,这个世界的男主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

这次换系统不理解了,[可宿主明明对他……很关心。]

除了最开始在芙蕖宫外见到男主的惊喜,宿主的情绪状态和生理指标都处在很放松的水平,从人类的角度而言,宿主确实展露了一种善意的、真情实感的关切。

这次反倒轮到卢皎月疑惑了,[这个世界的任务,不就是关照男主,免得他在剧情之前、还没遇到女主的时候就黑化吗?]

运气问题要解决,但是任务也要做啊。

不然她留在这个小世界干什么?

系统:[……]

系统一下子陷入沉默,程序陷入卡bug一样的闭环运行中。

宿主说的没错,现在的行为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这里面好像还是又哪里不对。

卢皎月却从这种骤然升起的安静中领会到了什么,她有点儿无奈地笑了一下,低问:[你觉得什么叫做关心?什么叫做对一个人好?]

系统这一次没有出声,卢皎月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只有她看见的投影光屏。

一行行文字刷过去,展示了极其丰富的案例,每一个案例下面都附着很长一段分析,甚至给出执行员的行动指导。卢皎月不由地想起了刚到这个小世界那会儿,和系统讨论的“最佳方案”的事,再看看眼前的这些“案例”,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低低的轻笑在食不言的宫殿中格外明显,周遭的宫人都看了过来。

梁涣也听见了。

芙蕖宫里都是高平郡主见惯了的人,这会儿对方能笑的好像只有他了。

梁涣不知自己方才何种作为引得对方发笑,但是又心知,这时候的笑声多半是没有善意的。无数过往的经历在脑海中浮现,他几乎在一瞬间找到了与之相映照的场景:伪装成善意的蓄意接近,等他露出狼狈之态后,再在背后大肆嘲笑……他不过是那些人用来逗趣解闷的乐子,能用皇子逗趣,那是多了不得的能耐。

而眼前这个人,她甚至不必在背后取笑。

她便是光明正大地以他取乐,他也只能受着,甚至于要刻意做出滑稽之态引得她继续笑下去。

握箸的手紧绷到指节发白,紧咬的后槽牙让颊侧显露出明显的咬肌痕迹。

他一下一下以嚼咽骨头的力道将口中绵软的食物咀嚼咽下,然后才以一种又窘迫又狼狈的惶然姿态抬头。

触目的并非讥嘲。

对面人似乎困惑了一下,神情像是不解。

她来回看了看这边的情形,不确定问:“七弟喜欢吃这道凤凰胎?”

梁涣不自觉拧了下眉,他猜测自己或许在这道菜式的吃法上出了什么错误。

左右都是这样无聊的把戏,却总有人想要以此取乐,甚至于看一次不够,还想要多看几次……就像是看瓦肆里猴戏。

梁涣本以为自己早都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但是这一次仍是被激起了情绪。大约是先前种种让他真的有了些微的动容,所以此时此刻就显得尤为狼狈可笑。

桌下的手一点点收紧握拳,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传入大脑。

但他面上的表情没露一点破绽,只是维持着方才的神情,缓着声答:“是,我喜欢。”

他都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好不容易寻到的乐子,自然不能只看一遍。

那道菜果然在对方的吩咐下被摆到他近前,旁边的内侍却没有第一时间布菜。

这倒也对。毕竟真让别人布了菜,还怎么看他的乐子?

梁涣半垂下眼,目光冷冰冰地盯着这鸡卵和鱼白烹制的菜肴,正想要动筷,却听外面动静,有宫人捧着器具而入。

梁涣顿了顿,眉头不自觉地又拧。

这又是什么新把戏?

目光相触,对面笑着解释,“自己宫里不必讲那么多规矩,这鱼白滑不溜手的,用筷子夹费神,不如换用汤匙。”

梁涣本觉得这又是一层新的戏耍。

可是刚被端上来的瓷碗放在两边,对方亦是换用了汤匙,神色平常地吃了一口,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刻意学相的取笑意图。

再看周遭的宫人,亦都是恭谨地侍立一旁。

注意到他目光落过来,旁边的内侍还露出点讨好笑,“殿下有什么要的,尽管吩咐。”

梁涣:“……”

梁涣没有回答,他沉默着低头掩住了神情。

从进入芙蕖宫后,种种怪异之处在此刻到达了顶峰,他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梁涣觉得口中也半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种种情绪积压在心头,纵使眼前都是些在宫宴上都轮不到他的珍馐,他也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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