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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帝王明面上加封加赏,背地里苛待孤女吗?

成帝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只是卢皎月没想到,这个交代这么简单粗暴血淋淋的。

半晌没听到回应,成帝也不自觉拧了下眉。

回神也意识自己刚才的话太硬了,现下不是同章阁内谈论军情,而是对着一向懂事的高平。

他略微缓了缓表情,努力把神情定格在温和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不太成功,是从吓哭小孩到了吓晕小孩的程度,但他语调确实是放缓和了,“高平,朕说了,你把这宫里当成自己家,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现在你义母不在,朕到底是个粗人,没法像你义母那样周到,但说的话却不会收回去。你若是哪里受了欺负、哪里觉得不高兴了,尽管来找朕,朕给你撑腰。”

这话虽尽力克制,但是还是带上了森森血气。

卢皎月并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了,但是成帝确实和每一位都不同。他没有周行训和顾易那样承袭先辈恩泽的幸运,是完完全全靠着自己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身上带着异常明显和凶悍的匪气。

原身和这位陛下相处不多,情感上也是畏惧大于亲近。

她其实也多少明白自己的意义作用远大于本身,对成帝的安排往往都沉默答应下来。

成帝这次也以为是如此。见对面一直没有回答,也只当是被他刚才的态度吓着了,他也实在不擅长跟这个年岁的小姑娘交流,毕竟这也不是他的后妃,而是结结实实的晚辈。

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话说到刚才那程度已经够了,再开口也没什么能说的,干脆抬抬手就要让人回去了。

谁料到手还没抬起来呢,却听对面开口,“儿以为不妥。”

成帝没想到会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脸上不由地带出点被反驳的不快来,沉声开口,“哪里不妥了?”

帝王气势挟威而来,旁边的李枞安脸色微变,连忙给前头的这个小祖宗使眼色。

他也是纳闷了,这位在宫中一向小心谨慎,圣上面前更是少言,怎么偏挑着今日开口?河东战事不顺,陛下刚刚在同章阁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这会儿高平郡主再来这么一出,说不好就被牵连了。

卢皎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原身这个身份,别说她现在没犯什么错了,就是犯了错,只要不是谋反之类的大事,成帝也绝对轻拿轻放。

她很平静地接着开口,“芙蕖宫出事,将作监虽有错,但罪不至此。”

芙蕖宫漏雨这事,她那莫名的运气影响占了绝大部分,卢皎月还做不到让那么多的人命为自己的运气买单。

成帝垂了下眼,语气不辨喜怒:“你要替他们求情?”

卢皎月:“是。”

李枞安脸色都白了,他看向卢皎月的眼神几乎是恳求了:小祖宗,您可消停点吧!

侧边传来一声冷笑,李枞安一个哆嗦,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缩了缩,连眼神也不敢多递了。

成帝声调像是带了笑,“朕倒是忘了,你一向和太子交好,想来也同他一般仁善。”

“仁善”当然是个好词,但是被成帝此刻用来绝非夸奖。

成帝对太子诸多不满之处,过于柔善这一点绝对是各个因素中最为要紧的。

平心而论,太子是个很传统意义的好人。他谦谨好学,性格宽厚,为人随和,毫无储君架子,但凡和他接触的人没有不夸一句好的。但是圣人是圣人,人君是人君。纵使世人都说圣明君主,但是要是真的一个圣人坐在人君的位置上,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李枞安头越发得低了。

他知道这位笑起来的时候,才是真正动了气。

然而前面那个不怕死的小祖宗还在接着,“二兄素性仁厚,对弟妹都多有照拂,高平多年承蒙其恩、深感念之。”

李枞安嘴唇抖了抖,后槽牙上下磕着打起了颤。

求情?居然在这当口替太子求情?!

这可真是位活祖宗!

成帝也收了笑,低垂着眼地打量着下首的人。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看这个被他收养入宫的小姑娘。这些天因为太子被禁足的事,闹出来太多的风风雨雨,落井下石的、袖手旁观的、趁机为自己谋求的……到头来竟是个外人替他正经求次情。

成帝阖了下眼皮。

太子友不友兄弟他不知道吗?他就是要让他好好看看,他友的些兄弟都是些什么货色!

那不仅仅是“兄弟”,是他现在的“对手”、更是他未来的“臣子”,他要是不明白这点,便是日后登上这个位置也坐不安稳。

思绪及此,成帝又有点觉得意兴索然。

他跟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置什么气?

待要开口打发人走,却听对面又接着,“但此遭事情与仁善无关。义母在世时常说,为人君主者当赏罚分明,陛下封赏有度,不会因私情滥赏小功,亦不会因不喜而埋没功勋,正因如此,将士才奋勇争先,朝中诸臣才克于政务。陛下恩赏如此分明,缘何到了惩处之时,却一味严酷刑罚?……若只是一点小错,便施以重惩,朝中人人自危,长此以往,人心何在?”

成帝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听着听着却直起了身。

他忍不住低头看过去,正和一双清亮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清凌凌的一片静谧,平和又从容,哪里见得半分畏惧?

成帝骤地笑了。

他扬了一下眉,缓声:“高平这是在谏朕?”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 卢皎月总算在成帝面前把宫中屋顶漏雨这件事蒙混过去了。

从庆和殿里出来,卢皎月也没回芙蕖宫。

她本就做了出宫的准备,这会儿便直接吩咐了紫绛, “去长宁街。”

紫绛一愣, “殿下是说现在?”

卢皎月:“对。”

紫绛脸上的意外神色更重了。

她虽不知道先前庆和殿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这刚刚面圣结束, 殿下连回宫歇口气都没有,就紧赶着出宫游玩。这“玩”得也太急了吧?

卢皎月看出了紫绛的疑惑, 但是这会儿也只能佯作不知。

按照这个发展趋势,她要是再不着急一点,下次就不仅仅是芙蕖宫漏雨,说不定就是梁直接塌了。

真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就是再有能耐, 也没法在成帝那里描补过去了。

庆和殿。

卢皎月走后, 成帝背靠着身后的靠榻半天没有说话。

李枞安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出来帝王喜怒, 只选择了个最安全的做法,小心地屏着气,尽力不发出动静。

半晌, 听成帝开口问,“朕听闻高平和太子的关系要好?”

李枞安琢磨着成帝的意思, 顺着话答:“是, 郡主和太子殿下一向兄妹友睦。”

他想着是不是陛下被刚才郡主的求情说动了,想要解了太子的禁。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太子这次是真的冤,珍兽园的异变谁都没想到, 太子又不是久历战阵的兵卒,他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哪里顾得上幼弟?况且十三殿下的身边也是有人护着的,只是惊变之下心神受创,因此才病倒了。

这事其实怪不得谁,但偏偏就赶在这当口,撞上了扬州的那案子,才惹得陛下生了这么大的气。

李枞安正想着在顺着说两句“兄妹情深”,给帝王个台阶下,让成帝这么把禁足太子的事揭过去,却不料听着成帝接着开口,“他们算哪门子的兄妹?”

李枞安思绪一滞,竟没能第一时间接上话。

这“不是兄妹”的意思……

虽说外界对高平郡主的婚事传闻越发离谱,但是李枞安是知道内情的,是先皇后的临终请托,让陛下允了高平郡主自择婚事。至于那些凤命流言,成帝完全是知道却并不放在心上的态度,他默许诸皇子妃位空缺,不过也是希望高平郡主嫁入皇家。

事实上,若无先皇后的那一求,成帝早就找个适龄的皇子指婚了。

毕竟那么多破格的封赏,高平郡主若是真的嫁入哪个功勋国公之家,成帝该睡不着觉了。

李枞安自以为对成帝的心事摸得很透,却不料对方竟会今日这一问。

李枞安半天没答话,成帝倒是自己接了下去,“惠贞没有儿女,高平毕竟是她亲自教养,所以称她‘义母’,但也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又未上宗牒,怎么能算兄妹?”

李枞安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只讷讷地跟着应声,“陛下说的是。”

成帝的神色稍稍舒展。

他的这些儿子们啊,要么生性暴戾、残忍嗜血,要么蠢得外露、还不自知,总算有个懂点道理的、偏又柔善得可欺,其他的也是,或是难以成器、或是畏畏缩缩……那个小的就更不必说了,竟被一头畜生吓病了!

太子之所以是太子,他确实有长处:愿纳谏言、能从善政。

成帝倒是想过,趁着他尚在世的时候,把那些扎手的刺一根根拔了,再给太子配一套可信的班底。但是再怎么可信的班底都不能永远信任下去,太子那性子若是不改,他如何能压住臣属?如何能让他放心交托天下?!

成帝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又阴沉下去。

旁边的李枞安不明缘由,还只当是自己那支支吾吾的回答惹了帝王不快,忙提了声调补救道:“陛下说得极是,高平郡主乃是郡主,与太子殿下自是算不得兄妹。”

成帝被这声音拉回了心神,没再继续陷入刚才的情绪中。

他脑子里转的是自己刚才冒出来的念头:臣子无法放心,那么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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